当我不能再跑步…

斜阳的余晖照落在西山上,飞鸟纷纷归巢,母亲的背影被拖到我身后的窗户上,她是守护神,娇小的身躯,憔悴的面容下藏不住她坚强的内心。这是我住院的第十三天,坐在轮椅上的我第一次被推出重症监护室。

一场车祸把我送入了一辈子都不想来的地方,度过了危险期,昏迷了三天的我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面对的是刷得太白而显得无力的墙壁,医院里散发的消毒水味道与因为脑震荡而不停呕吐的我形成鲜明的对比,柜子上摆满的水果和花却顾不得我多看一眼,面对亲人的探望与慰问却挤不出一丝笑容。脑神经受到压迫,右腿完全失去了知觉,医生说好起来的可能性不大,并且有可能截掉右腿。

所有的痛容不得我多想,以为可以和家人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车祸是那么的猝不及防,伤的最重的我似乎让死神开了一个玩笑。只是玩笑,没有任何认真的成分,却又伤得那么认真。脑子里浮现的不是因为腿部而造成生活的困扰,而是我知道以后不能再跑步了,不能再跑步了。

一路的狂奔,是为了让自己更强大。而现在的自己,顶着空洞的眼神,下垂的眼袋和哭肿的双眼。时间愈发的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煎熬着,说不出什么感受。我以为自己可以熬过来,是啊,身体熬过来了,可是心呢?心很沉,但是空了一块。我没有想过放弃跑步,而现在我真的不能跑步了,有些事,我以为一辈子可以拥护着,所以我用任性的态度对待,我引以为傲的那件事,那个人,最终的我却不能做着和那件事,那个人有关的任何。失去,很难受,不曾拥有,更难受,所有的难受,都是不会再拥有了。

那时候的我,还不够强大,所以踏上了跑步的旅程。路,很长,殷远,我以为这条路是没有尽头的,直到我走了很远很远,看到前方立了一个牌子:人生的终结。这几个字提醒着我,我不仅不能再跑步了,内心的每一个想法也在把自己推进一个自毁的深渊,每一个堕落的分子向我发起攻击,为自己塑造起足够强大的围墙却在这一瞬间坍塌。

想想这些日子,无论再忙,都会叫上舍友或者师姐一起到公园跑上几圈,晚风很轻,轻得能听到我们跑过的每一步,每一声喘息,我们不怕累,我们更怕跑着跑着就丢下对方了。那个人,那条路,那片风景,跑着跑着,真的消失在人海之中。有过那么几个要好的跑友,我们从不为对方说鼓励的话,在陪跑的路上,一个真挚的眼神,一个发自内心的微笑,传递着无限的正能量,身体摆动的每一个姿势在传递着一个信息,叫做:我等你。换了一批又一批的跑友,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在慢慢成长,一点点成熟。很多跑过的路我兴许不记得,但是陪我跑过的人,他们跑步的姿态,神情和脸颊滑落的汗水,都很清晰地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可是现在每一个零碎的回忆都是嘲讽,每一个被放大的瞳孔让我感到恐惧,他们用一个模糊的背影提醒我,让我不必追……

在病床上又昏迷了三个钟,在楼道里趁着家人不注意,我把轮椅推走了,尝试着一个人下楼梯,鬼知道摔了个人仰马翻,撞击到还未痊愈的头部,醒来时听到妈妈的哭泣声,这些日子,不知道她为了流了多少泪,但看得出她瘦了一圈。她付出的爱是悄无声息的。在我能活蹦乱跳的时候没能顾及她太多的感受,每次出去玩到很晚才回家,我说去同学家复习功课了;熬夜到两三点其实是玩手机,我说在房间里认真的看书;天气再冷也穿很少,我就是不听她的叮嘱,硬是逞强。我想睁大点眼睛,好好看清楚她的脸,想伸出我的右手好好抚摸她那带有少许雀斑和鱼尾纹的脸,可是我没有,我不会表现我对她的爱。爱一个人的表现原来就是平淡到生活中的每一件小事,可我做不到,双手紧紧握住棉被,任由这种撕心裂肺的痛在心间流淌。我知道她的疼痛并不亚于我,她看到我醒来后那种喜悦的表情,让我更想哭,头背过她的脸任由眼泪在眼角打转。

在家里,每次跑完步的时候,妈妈总会不经意地问一句:今天跑了多少公里啊?跑了八公里以上,她会用生气又带一点心疼的语气说:跑那么多干嘛?随随便便跑三四公里应付一下就好啦。天气冷,刚跑完步又出了汗,她会使劲地塞衣服给我:快穿上,不然会冷到。面对她的这一举动让我很是心烦,虽然会冷到起鸡皮疙瘩,可我处处不愿意将就。想想第一次跑完十公里的自己,心里一阵狂喜,急忙拿起手机把自己的跑步行程发朋友圈,脚部却因为不适应跑步的方法出了不少血,把妈妈给急死了。我也很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跑完半程马拉松的那种欣喜若狂的心情,对着漆黑的夜空展露自己最真实的笑容,给自己一个最大的肯定,告诉自己,真的做到了。

每次和训练度没有那么强的跑友一起跑步时,可以很淡定地对他们说:跑不动的话就停下来吧,继续跑下去对身体没有好处!可是跑友们误以为我是在刺激他们,这样反而让他们跑得更带劲了。每次和比自己快的跑友一起跑时,心里会充满很多想法:作为年轻人,我怎么就这样放弃呢;难道这就是我的实力吗?我才没有那么弱呢;凭什么我要做个弱者。不服输的精神让我在这种激进的想法中一点点进步,直到我用实力告诉所有人,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除非是你想要放弃。是的,我没有想过放弃,可是现在不得不放弃一直让我骄傲的那件事。人生的路口,突然来了个急转弯,急刹车狠狠地把我甩出车窗外,无论我怎么哭怎么闹,都没有人听得到我的声音,声嘶力竭,直到我没有力气。这条路,没有人记得,一旦偏离你想象中的那条轨道,就不会有太多人去在意你后来过得怎么样了。

你是天上最亮的那颗星,只是后来陨落在星海之中。

再也不能戴上耳机穿上运动鞋在公园做准备运动;再也不能听着tobu的歌让自己尽兴地跑起来;再也不能拉上小伙伴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再也不能任性地在朋友圈晒着自己跑步的路程;再也不能把跑步当做我的日常。以后,再也不会听到妈妈问起那句:今天跑了几公里?都没有了,不会再有了。想到这里,枕头湿了一片,所有的遗憾只能用眼泪收藏,记忆中那个倔强的自己在出车祸的那一刻被自己埋葬。

雨轻飘飘地落着,记得在假期里的雨也下了很久很久,那时候我在期盼着,雨能停下来,好让我准备好踏上这一段跑步之旅。有好几次,在外面跑着跑着,下起了蒙蒙细雨,伴着夕阳的映射,东方的天空出现浅浅的彩虹,像娇羞的小姑娘,巴不得赶紧躲起来,她象征着希望,雨大点没关系,我不怕,因为我并不孤单,我不是一个人在跑着,这一路陪我跑过的还有岁月与成长。每一滴掉落的汗水是我在这片土地不服输的象征。只要我还在跑着,我就是快乐的。享受每一丝空气拥抱身体,享受每一片叶子做最美的幻灯片,享受脚下踩着的土地散发淡淡的泥土香。花,河流,白云和正在跑动的我。是我记忆中珍贵的水彩画。

在医院里住了二十多天,体重暴瘦17斤。医生说我身上的伤基本痊愈,因脑神经受到压迫导致失去知觉的右腿在日后有恢复的可能性,只是心灵上受到的创伤还需要靠自己缝补。还有几天就可以出院了,这段时间,忘记了笑是怎样的,也不知道走着跑着的那种快感。又是一个晦暗的早晨,这一天,妈妈推着坐在轮椅上的我到附近的公园走走。有的上班族坐在长椅上玩手机,有的翻着手中的文件夹挠头骚耳,看得出他们的生活尽管不是那么的如意,可还是继续面对繁琐的状态。

妈妈经过我的再三请求,让我自己摇着轮椅在公园逛逛。她坐在长椅上远远地看着我,在公园的一个拐角处,一声“咚”引起我的注意,摇着轮椅快速到达拐角处,一副触目惊心的场景映入眼帘,一个失去右腿的十二三岁的小男孩,身上满是擦伤,用双手紧紧顶着地面,旁边站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帅小伙,那应该是他的哥哥,还有一个中年妇女,能看到她红着的眼眶和泛着泪的眼角,小男孩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身体,瘦小的手臂潜藏着用不完的力量,尽管摔了一次又一次,他的每一次倒下撞击地面的声音让人听到头皮发麻,站在他旁边的哥哥和妈妈忍住眼泪,想伸手帮忙但又冷眼旁观。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用手臂顶着地面让身体保持平衡,就这样静静地看了十分钟,他倒下了一声不吭,继续坚强继续向前。一步,两步,三步,倒下了再来,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五步……

此时,有滴“水”掉落在我的头顶,回头一看,妈妈捂住嘴巴早已泪流满面。这一次我没有哭,我在小男孩身上看到了光芒,那是一种人性的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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