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我们那里,大人给孩子起名字有个讲究,凡是比较娇贵的男孩子都取名叫“Ⅹ妮儿”。贾妮儿叔小时候就娇贵的很。贾妮儿叔的娘叶奶奶生了五个闺女后才生下了贾妮儿叔,听说长期因为生不出男娃倍受丈夫和婆婆责难的叶奶奶当时高兴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
可惜贾妮儿叔是个瞎子。贾妮儿叔并不是生来就瞎,据说贾妮儿叔生下来时长的白白胖胖,一双眼睛虎灵灵的,算卦的都说是大福大贵之相。大概两、三岁的时候,贾妮儿叔患了一场病,高烧不退。叶奶奶只怕他再受凉,天天用被子捂的严严的,结果一双眼睛就烧瞎了。
因为眼睛看不见,贾妮儿叔一天学也没上,整天只跟叶奶奶待在家里。一天,叶爷爷不知从哪领过来一个男孩,比贾妮儿叔年长几岁,一口外地方言。叶爷爷说是他收养的孩子,可以和贾妮儿叔搭伴玩,长大还可以照顾他。不料,那孩子不知是嫌叶奶奶家一天三顿炒南瓜片、喝南瓜汤的饭菜太清淡,还是嫌这儿没有一个熟悉的人,没过几天就偷着跑了。
稍大点儿的时候贾妮儿叔跟人学了一门手艺,也可以称为艺术,就是拉二胡,我们那称为“拉弦子”。我们那的瞎子大抵都爱学这门手艺,学会了,可以到附近各个村子去卖艺,挣点碎银子花。贾妮儿叔学拉弦子似乎很有天赋,学了没多长时间就出师了。他也走街串巷到各村去卖艺,不过绝大多数时间还是在我们村表演。
贾妮儿叔在我们村拉弦子是不收钱的,当然也没人给他钱。贾妮儿叔都是晚上在他家门口那一大片空地上拉弦子。晚上常常还没吃完晚饭,就听到贾妮儿叔在那里拉弦子了,于是半拉村的男女老少就纷纷搬着小板凳出来了。那时,村里连电都没有,一到晚上,到处都黑咕隆咚的,除了哪家的女人在油灯下赶点白天没做完的针线活,其他人早早的就上床睡觉了。所以贾妮儿叔拉弦子还是给村里人带来了极大的乐趣的。每当这样的夜晚,他家门前的空地上就黑压压的坐满了人,边听边愉快的聊天,男人们燃着的烟在暗夜里忽明忽灭,孩子蹲在大人的身边静静的听,或者在人场外面追逐嬉闹。试想:这是一幅多么美妙的乡间夜景图阿!所以,贾妮儿叔拉的弦子或多或少都给那时的村里人留下了一些美好的回忆,甚至像我一样,成为了记忆中的珍宝。
听贾妮儿叔拉弦子正儿八经的听了好几年,直到后来村里架上了电线,家家有电视了,才没有人再理会贾妮儿叔拉的弦子了。叶爷爷为了儿子以后的生计考虑,便让贾妮儿叔改行学算卦。算卦这个生意可是从古到今一直盛行不衰,越是有钱有势的越喜欢算卦,看自己的好时运能不能一直延续下去。没钱没势的也喜欢算卦,看自己啥时能时来运转。还有一直不生养的、家里灾祸连连的都想卜上一卦,让算卦的师傅给破破,把霉运赶走,把好运招来。叶爷爷还找了一位我们这一带很有名气的一位算卦师傅给贾妮儿叔当老师。贾妮儿叔也很是正儿八经的跟着学了一阵子,而后就对叶爷爷说:“都是骗人的把戏!”,再也不干了。为此,爷儿俩还进行了一番剧烈的争吵。
叶爷爷说:“你管他是蒙是骗?只要有人信、有钱挣就得了呗。”
贾妮儿叔说:“蒙人的事就不能干!”
“你这头犟驴!看我死后你靠啥吃饭?”
“靠啥也不能干那。”
“你,你真是气死我了!等我死了你喝西北风吧。”
“喝西北风也不能干那。”
......
此后,不管有人听没人听,贾妮儿叔照旧天天拉弦子。
过了几年,叶爷爷和叶奶奶相继去世了,五个姐姐也早已嫁人,贾妮儿叔便不再待在家里。他时常背个提包,拿根棍子探着路,也不知他都是去向哪里,有时接连几个月都不回来。
有一次我在镇上看到了他,贾妮儿叔仿佛白了,胖了,穿戴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他正和一群盲人在那里等车,我走过去打了个招呼。贾妮儿叔说他们要搭车去县里一个毛巾厂干活,这些年,政府为他们这些盲人提供了不少就业的机会,而且报酬比正常人要优厚的多。贾妮儿叔兴奋的说他一个月挣两、三千,再加上低保,一个人花都花不完呢,这都得好好感谢政府!感谢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