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菜地心不慌

玉米

去屋后摘四季豆,站在玉米秆旁,伸手比试一下,还没够上顶花。有几棵秸秆上的玉米棒子圆实饱满,吐出来的须由嫩白变暗红,估计应该能吃了。

我便有些感慨,当初,我一点种玉米的心思也没有啊。

初春时刷抖音找蔬菜的种子,刷到一种红色的玉米,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煮的,用铲子铲玉米粒,竟然像铲浓稠的糖稀,拽起缕缕透明的丝。还有白色的,花色的玉米种子,挺诱惑人。但我还是选择了放弃,屋后的菜地,实在没有安放玉米的地盘。

想想看,总共只有五垄,分把地。四季豆和韭菜一垄,土豆和黄瓜一垄,辣椒茄子一垄。豆角一垄,这是妻子再三叮嘱的,说是如果来不及吃,可以炝。妻子的话我再三思量,觉得有道理。还有一垄种了蚕豆,是留着给西瓜做床铺,也是不能动的。玉米插到哪里呢?种玉米的时候,土豆禾齐膝盖深了,但空隙很大。当时是秧了五十八棵土豆,尽管怕它受冻,我还买了地膜覆盖上,芽儿钻出土面时,左数右数,只有一半数。想想,可能是秧的时候,窝里撒了过多复合肥,而土地块直接压着肥料,烧了的缘故吧!

土豆苗挺好看,就是稀稀拉拉的,像个瘌痢头。用玉米去补白,用绿色去填充绿色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还有豆角、四季豆的中间也可以稀稀拉拉地栽上一点。我去街上的种子店,对老板说买五块钱的玉米种子。老板没听清楚,以为是五斤。我哪有这么多的土地啊。五块钱的其实只有一点点,沉在马甲袋底部的一角。举起看看,白色,有点透明。老板说是糯性的。

种下的时候,别人家的已有一拃长了。我似乎做什么都比别人慢一拍,以前种庄稼也是,弄不清节气,弄清了也不知道种什么。就去看别人,别人种了跟在后面总不会错吧!就算迟点也不误农事。记得老品种玉米都是麦子收完才种的,陪伴玉米的是黄豆。我更忘不了的是黄灿灿的玉米糊,从秋天喝到来年的春天,等着新小麦伸出来的接力棒。

现代生活中,喝玉米糊度日月的应该是稀罕的事了。我家里烧排骨汤,会放几截玉米。圆,炖得变了颜色的浓汤中,翻动着一圈一圈的金黄,也闻不出什么味道。尝尝,却鲜得很。

家里有玉米,想吃时去掰几根,岂不是既快乐又美美得享受?


茄子

在网上看到有卖茄子秧的。问妻子。她说买青茄子秧,似乎那是老家曾经有的东西才是世上最好的。

前年我在菜场买了茄子苗。老板说有两种,一种青茄子,一种紫茄子。听名字很有色彩,我一时没了准星,乱了分寸,于是每样都买了一些。栽的时候,妻子打招呼,记住分开栽。可它们在电瓶车的篮子里搞混了,且同样都是紫色的杆子,墨绿的叶子,怎么分?恐怕只有等果实出来了。再说混在一起总不会杂交出花色的茄子吧。

茄子开花时也分不出来,褐色的蒂衬着紫色的花,和水中浮莲的花朵相似。只是这花羞于见人,垂着头,含情脉脉的样子。能泾渭分明的是果实,紫茄子的状如月牙,青茄子状如香瓜。其实两种茄子的做法也有区别的。紫茄子适合做油闷茄子,不过耗油,切好的长条放油锅中过一下,放生姜,蒜瓣,老抽,盐,适量的白糖,微火闷煮。还未起锅,香味四溢,挡也挡不住。品尝油闷茄子得乘热,入口香糯,没了茄子的生涩味。在上海算不上名菜,家家户户的餐桌上却少不了它的身影。

记忆中只有青茄子,紫茄子连想象也想象不出来,更甭提油闷了。半锅的油?在生产队时期,一年只分到两三斤,这样的吃法就不是享受,是罪孽,会被人咒骂几代的。

青茄子配上辣椒清炒,食之只能说是有了菜的味道,不鲜美。但若家里煮上干饭,那就少不了会蒸茄子,好吃做法却极简单,取两三只茄子,除蒂,洗净切上十字瓣,待锅里煮饭的水欲干时,扔在饭头上。当中再安一小碗,盛的是:蒜蓉,豆酱,淋几滴菜籽油,盐。盖上锅盖,用抹布捂住会透气的缝隙。加火,等锅里有吱吱地响声,锅盖上热汽缠绕,锅巴香越来越浓,熄火,余温仍在舔舐着锅底,这时候鼻息里闻到的不仅仅是是清爽的锅巴香,蒜香,还有浓浓的酱香、菜油香。起锅时,将皱巴巴,软如泥,颜色灰白的茄子轻轻挑进大品碗里,小碗蒸熟的佐料一咕咾倒下,搅拌均匀,就成了茄子糊。现在想想,口水仍止不住汩汩流出。

快递很快就到了,刚好种黄芹的地方空着的。翻土,施肥,栽苗,浇水。然后呢?等待。家有小菜地,不仅滋生应季果蔬,也滋生出美味,滋生出快乐。


西瓜

菜园里的西瓜快要满地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许多小黄花,像丝瓜的花朵,却又袖珍得多,躲在枝叶间,像个不好意思见人的小姑娘。藤蔓上间或挂着小西瓜,玻璃弹子大小,瓜皮毛茸茸的,但盖不住青绿相间,有模有样。最大的一只能赛过成人的拳头。

每天接孙子放学,他上车的第一句话便是,西瓜有没有他的头大了。去菜地时,他老是追问我,还有多久西瓜才能吃。我说早着呢,最少要长到你头那么大。谁知道他把我的话刻在心里了,有了漫长地等待。

有件值得人去等待,去念想是件很美妙,很幸福的事,这事的本身不一定是多么宏大,多么高尚,多么让人刮目相看。

种西瓜是我去年冬天就想好的一件事,为此,我早早有了安排:白菜地可以改窄一点,种豆角。多出来的五六十公分留着给西瓜苗。挨着白菜的那垄地,点上蚕豆,豆子摘完时豆禾就按到在地,做西瓜的床垫。

想象伴随着行动也是美好。

立春后在抖音上买了西瓜种子,说是8424,还天花乱坠的说一只能长到十几斤重。那时候气温还比较低。选择一个阳光灿灿的下午,整了一小块地,撒了复合肥,和孙子一道,将乌黑的种子伴着春风也伴着欢笑土下。然后我也有了漫长地等候,如等一个远方来客,尽管我不知道它长得什么样子。

一个多月过去,苗地没动静,就像一个已婚三年的女子,肚子依旧扁平一样。我便有些灰心,有些失落,跟在这种心情后的是一声叹息。

还好,我没泄气。

赶紧又去找抖音。花九块九买了六棵瓜秧,是嫁接好了的,一道收到的还有两株辣椒苗。其实那时菜地里的辣椒、茄子都坐棵了,有几棵已现出了白色的小花。没有了位置的秧苗,随便寄到了玉米的檐下。瓜苗还是主要的,我怕隔壁的蚕豆禾一不留神摔倒,浓密的秸秆压坏了瓜苗,或是斜伸出来叶片会挡了瓜苗的光线,遮住雨露星辰。让瓜苗受了委屈。我找来绳子,敲下几根木桩,拉起了一道警戒线。

其实西瓜今年早就品尝过了,味道都不错,没有反季节的距离感。昨晚饭后,妻子又开了一只,边切边说真甜,还让我尝了一小块。端至客厅,孩子们手中的牙签就没停,比吃饭的速度快多了。

刚好儿子从外面回来,一眼瞄到他姐姐的馋相,便提醒她少吃点。旁边的妻子后悔说忘记了,不该在女儿回来时切西瓜。我弄得一头雾水,问度娘。西瓜属于凉性的,因此怀孕早期不可以吃的太多,不仅会增加胰岛负担,造成血糖升高,还有可能会引起腹泻,另外女性在怀孕初期,尽量避免吃有促进收缩子宫作用的食物,否则有可能会引起先兆流产。

忽然就明白了。

我起身,准备去吃几块,一看盘子见底了。没吃上西瓜,但心里还是甜甜的。因为啊,我又有了等待,一种甜蜜的期盼。


土豆

土豆是正月过来秧下去的,一个月后,好像还没什么动静,睡着了一样。我有点着急。

想想我还是花了一些功夫的,为了给它腾地盘,我“挥泪斩马谡”,拔掉了尚在生长中的萝卜。怕它着凉,还特地买了一块新地膜轻轻盖上,像是铺上床新被单。可它竟然没有一点动静,白白浪费了我的一番苦心。

在老家流传着一个传说,老婆婆埋怨自己结婚几年的儿媳妇不生孩子,便在早上喂鸡食的时候便敲敲打打,话里有话,说白给鸡吃了,养得肥头大耳,就是不下蛋。我不是老婆婆,土豆也听不懂人话,说没用,跳起来骂也没用。但我还是不服气,早一趟晚一趟去看看,蹲在床沿边,瞅瞅有没有新发现。有几次伸手想掀开白被单看个究竟,又怕动了胎气,伸出去的手在空中画了半个圆又缩了回来。

在我的记忆里,老家以前没有土豆,最起码我童年时光里没有见过,如果有,一群小屁孩晚上睡不着也会偷到手,像烧山芋一样埋到火堆里。上世纪八十年代,割麦时节见到街上有小贩子的脚旁堆着一大滩土豆在卖,吆喝的名字叫马铃芋。个头小,像鸡刚开窠下的蛋。后来就有人秧了,仍然长不大,面黄肌瘦的,像营养不良的孩子。马铃芋外面有层皮吃时要弄掉,新鲜的皮好剥,水里一泡,像撕葡萄的外衣。时间长了皮赖在肉上,就得刮,最理想的工具是碎碗块,或者是瓦片。土豆可炖,可炒,可烀,它上市的时候,夏季蔬菜才开花,一上场便成为餐桌上的明星。

我初到上海的时候,吃的最多的蔬菜也是这土豆,本地人给它取了个奇怪的名字叫芋艿。叫什么不重要,味道和个头没变。吃法也是和鸡毛菜搭档,烧汤的次数多些。偶尔会切成块加入鸡架子红烧,凑成餐桌上的一道荤菜。妻子买回来的多半是小土豆,还是需要刮皮的那种,这个任务落到我身上,便感觉到烦。问她怎么老是买这样的陈土豆。答是便宜,还说味道又没变。

后来认识一个湖北鹤峰的朋友,说到刮土豆皮的事。他说在他们那里一年四季都爱吃,还有个挺洋气的名字叫洋芋。大洋芋切片煎,小洋芋放到水里煮,煮熟后的土豆皮容易撕掉,然后放到油锅里炸成金黄色,再拌上准备好的调料,就是天底下最美味的小吃,一天三顿,一年四季吃不厌。说得我的口水差点流出来,便央他给我做一次。他答应了,后来他似乎忘了自己的承诺。每天见面我又不好往事重提,直到他前几年回到老家,我也没品尝到这油炸小土豆,但我没忘记,就像没忘记他一样。

近几年买菜都去超市买的比较多,最便宜的就是这平常质朴的土豆,个头有大人的拳头大,丰满而圆润,似乎不适合做油炸小土豆。买土豆种子时我特意挑小点的,对切秧下去的。什么种出什么苗,应该还有一条,叫结什么果。

我想,在这个把月漫长的黑暗时光里,见不着的土豆块可能正聚集着能量,我甚至想象,在发芽前,细嫩的根正拼命地朝更深的泥土里扎下。秧苗出土前,作为种子的土豆块正渐渐萎缩,腐烂,消失,然后蜕变成见到的一地青绿。

期盼,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到来才有惊喜。急不得,催不得。

我家的菜地里有种作物,不是菜,也不是草,但有它们的共性,杆子,叶子俱全,且清秀苗条。有天妻子掐苋菜,问我这是什么?我说生姜啊。她没见过。

女儿回去做清明的时候,返程带了一小袋生姜。我一看黑不溜秋,还皱巴巴的,像是晒干了的西洋参。女儿说是她婆婆要她带的,让我埋到土里,十天后掏出来,就可以像超市里买回来的生姜一样用。我有点半信半疑,但还是拎着袋子去后面,找了个地势稍高的地方埋下去了。

十天后去挖,生姜的表皮没什么变化,倒是稍微圆润了点,每瓣都拱出了芽苞,嫩嫩,黄酥酥的,像刚出壳的鸟喙。刚好玉米和黄瓜中间的空隙比较大,就当作随便的心态,将挖出来芽儿稍长点的姜块又埋下六小块。回来问妻子,这还能当香头。妻子说,晒晒就可以了。

女儿的婆家在铜陵大院,是盛产生姜的地方,在铜陵,在沿江一带都有点名气。据说大院生姜块大皮薄,汁多渣少,肉细脆嫩、香味浓烈。每年鲜姜上市,尽管比别的地方贵点,但许多人仍开着车子去大院,买个放心,称心。就像人一样,有了名气便有了市场。

记得儿时,梅雨季节一到家家户户都要晒酱。七八月份,醬变浓透香时,有些人家便将陈年老姜洗净除皮,塞入浓稠的醬中。几个月的日光星辰陪伴,醬香浸染,让浅黄色的姜块更加老气横秋。它便成了早上喝茶的最佳佐料,一块姜撕成几瓣,入口,浓香火辣,而又回味绵长。偷吃醬姜是那个年代童年的心念。

但我们家不出产生姜,买姜要乘渡船或小轮去长江斜对面的大通。那里还盛产桃子,李子,各种各样的瓜果。夏天一到,便有小贩子运过来,走村串乡叫卖。没钱的可以用麦子去兑换。当然,这是老早以前的事了,像一本书,记录的几页翻过去成为历史。

好像是在我初中毕业后,老家的代销店多了,店里有坛装酱油,用酒端子拎上来,像是陈年的黄酒。村里渐渐没人晒醬,有人晒我也不会去在意。一个人的味蕾往往伴随着成长在变化,也随着环境的变化而改变。

家有小菜地,能品尝到四季的新鲜蔬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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