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记记载:彼有死境,魂之归路,足八百里,无花无叶,黄沙遍地,延绵流潋,故名黄泉。内有妖,名孟婆氏,皆为女身,多智善谋,具殊色,好食鬼,善烹汤。
很少有人知晓孟婆的来历,只是她本体为蛇,故世人皆以为妖。然人首蛇身本为女娲真身,故孟婆实乃古神,居于幽冥。当年冥界初成,本是为了囚住蚩尤灵魂,蚩尤妹妹阿茶作为人质入冥府成为冥王,神便派下孟婆开黄泉,守在人间与冥界的道路之上,烹制孟婆汤,使人忘前尘,亦为了监视蚩尤的灵魂。孟七便是孟婆,这八百里黄泉的主人。
三百年前的鹖鴠日,那是孟七与陈拾第一次相见的日子。焃鴠日又称鹖鴠日,大雪初候,鹖鴠不鸣。鹖鴠,夜鸣求旦之鸟,亦名寒号虫,乃阴类而求阳者,兹得一阳之生,故不鸣矣。 鹖鴠之日,阴气最盛,人间有大风起,生人可入黄泉。陈拾便是在那个鹖鴠日误入黄泉的。
看见陈拾的第一眼,我便知他不是个好人。阳卷载人功过,他一生的作为我都看在眼里,我相信孟七也看得到。可是孟七还是陷进去了。
那个鹖鴠日,陈拾翩翩而至,伸手掀起轻纱的帷幔,便看见了孟七那张姝丽的脸。彼时的孟七,还不是如今百媚千娇的样子,一脸的天真娇憨。她长居黄泉,荒无人烟,所见不过一些魂魄罢了,既无与人相处的经验,又未曾见过这样的英俊公子。一个是阅尽人间繁华,得见璞玉,一个是懵懂不谙情事,忽闻世音,一见钟情是水到渠成的事。陈拾就这样留在了孟婆庄。
陈拾教会了孟七人情世故,也教会她琴棋书画。二人日日诗歌相合,赌书泼茶,日子惬意的很。八百里荒芜的黄泉,也因着二人的情意,多了些融融春色。孟七以为这便是岁月静好了。可是她未曾意识到,陈拾总是有意无意地打听着冥界和黄泉的事,对我这个阴阳卷更是甚为注意。
一日,陈拾提及,孟七乃是古神之身,在黄泉万载不灭,而他只是一介凡人,寿元有限,不知如何才能与孟七长相厮守。孟七早已期盼与陈拾地老天荒,便直言孟婆成婚,早有先例。
冥记有云:迎娶孟婆者,即为黄泉驸马,需以朱笔于阴卷上,勾其名讳,抹其生死,方可跳出轮回,与孟婆长相厮守。黄泉之内,万载长春。
大婚当日,孟七请出阴卷,陈拾提笔勾了一半儿的名字,忽回想起世间情态,百媚千红。孟七虽非凡世女子可比,但人世繁华又岂是独独女子而已。可叹,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份深情,究竟能在这八百里荒芜中留多久呢?陈拾忽然有些发慌,他犹豫了一瞬,便扔下手中的笔,连话也未曾同孟七说一句,便仓皇而逃。只留下孟七在这荒芜的黄泉独自等待。我亲眼看着孟七褪去清纯的样子,越来越如世间女子那般娇艳,孟七的熬汤手法也是越发的好了,众鬼评其甘美非常,香通九霄。只有我知道,孟婆汤八泪为引,之前只得七味罢了。
后来,孟婆庄出生了个小女孩,那是孟七与陈拾的孩子,孟七给她取名三七。三七三七,三与七不就是拾么?可惜孟七不知道,那个男人是没有心的,她这般心心念着他,却不知早在他逃走之初,便偷走了自己女儿的一窍。孟婆生有七窍,一窍残缺,便不得完整。
孟七自觉亏欠了三七,极宠这个憨憨的小女儿,给她最爱的鬼爪子,教她烹制孟婆汤。三七曾问过孟七,孟婆汤八泪为引,为何只得七味?孟七只说,时间到了她自会知道。孟七私心更希望三七永远学不会这孟婆汤的。汤的鲜美,熬尽了孟婆多少的心酸。
三百年的等待,又是鹖鴠日。那一天孟七精心的打扮自己,许久未用的口脂丹蔻都派上了用场。我知道,她在盼着他回来。一个杀生的恶鬼被孟七吞入腹中,她笑盈盈地把从恶鬼那儿拿来的金钗戴在发间。
孟七时不时地掀起帷幔向外张望,可是鹖鴠日都快过去了,也未见生人进黄泉。孟七眼中的神采一点点黯淡下去。
眼看一日时间就要过去,忽闻屋外有佛号之声,原来是一个和尚想取道入冥府,他说他叫无名。
孟七是有一瞬间的喜悦的,可惜在看清和尚的样貌之后,就冷了心。无名说,他来冥界是为了一把琴,阿茶拿走了他的琴,也带走了琴中那个他心爱的人,所以他来要回他的东西。
孟七不忍无名修为尽散,劝说他回去来处,否则一入冥府,怕是再无回转之日。可惜无名却一意孤行,半分也不得让步。
孟七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是了,一个人若是在乎你,怎么可能会留你苦苦等待百年,他必定千方百计寻你,哪怕千难万险也不肯退却半步的。孟七不知道自己百年等待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孟七死了,她死于无名之血,原来无名已修成阿罗汉,也唯有阿罗汉的血能杀死孟婆。
临死前,孟七一遍遍追问无名,值得么?她在问无名,也是在问自己,值得么?无名说值得,可是她呢?
其实,孟七本是能够躲开的,可是这三百年的等待早已让人心灰意冷,她只是借着无名来给自己一个解脱罢了。
情之一字,多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