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蟓离开了以后,红雀一个人又在乱葬岗上走了很久。看着无处不在、形形色色的尸骨,他的内心堕入一种自满的境地。面对这些比自己还要虚无的存在,他暂时获得了宁静,他不再惜时如金、不再焦灼渴望找到夜莺,而是游园一样闲庭信步地走着。
红雀不想承认,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喜欢这里尸气和腐烂的树根混合而成的独特味道。这味道突然让他想起很多过去的事:第一次偷窥、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和女人欢爱。想起这些,红雀激动得有些颤抖,仿佛这些事马上要再次经历一遍似的。而他也深知自己如此激动并不单纯在于这些事的本身,而在于这些事其实是一个统一完整的经历。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他和一帮纨绔子弟学着大人的样子,喝得微醺,在无人的街道上招摇过市。他们经过屠户崔的住宅,住宅里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音,像是猫叫春,却比猫叫春动听得多。也不记得是哪个混小子出的主意,他们用猜拳的方式决定让输的人翻墙进去查看。红雀输了,他踩在同伙们的背上,骑过墙头。一失足掉进了院子。猫叫春的声音越发清晰,红雀好奇地挨近屋门,透过门缝看到里面的情形——屠户崔喘着粗气在一个雪白的肉体上使劲蹿腾着。猫叫春的声音是那雪白女人的娇吟。朦胧中,红雀看到那女人又美又媚,用不断地变换的表情控制着压在她身上的屠户崔。红雀看得痴了,他身体变得燥热、面红耳赤着也像屠户崔一样喘起了粗气。红雀的动静不小,里面的女人立刻发现了他,她娇笑着向他抛出个媚眼,眼波如蛛丝穿过门缝黏住了红雀的视线,她刻意地丰富着自己的表情,一边看着红雀一边扭动起来,仿佛压在她身上的人换成了红雀一样。就在红雀魂游九霄的时刻,那女人突然一声惊叫:“有人!”
红雀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屠户崔听见动静,提了裤子的他气得发疯,他操起屠刀,一脚蹬开了门,照着红雀的脑袋就砍。
红雀清晰记得当时自己吓得拔不动步,他连滚带爬地逃,屠户崔没完没了地追。后来他听见里面女人竟在给自己鼓劲,还承诺只要他杀了屠户崔,他就可以像屠户崔刚才那样占有她。后来的事,他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杀死屠户崔的;他只记得在满屋的血腥气中,他学着屠户崔的样子压在了那女人的身上。红雀忘不了那女人邪魅的笑容与娇喘;也忘不了那女人在他精疲力竭之后,用红唇生生在他颈上吮出了血。血液被抽离出体的感觉是那样刻骨铭心,红雀无力抵抗,也难以抵抗。就在红雀意识开始模糊的时候,他的师父及时赶到,一剑贯穿了那个女人的心脏。
“小畜生!你知道她是谁吗?”师父冷着脸质问道。
红雀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但认识夜莺之前,死在师父剑下的她总是令红雀魂牵梦萦。在他的梦中,她媚眼如丝、笑得分外邪魅。是了,那一晚,她的身上就有一股尸气和腐烂树根味道的混合,闻起来像是一个刚从棺材里爬出的艳丽女僵尸。那一刻,飘飘欲仙、无忧无虑,被一种邪恶的幻想和依赖充实着。
她究竟是谁呢?红雀想起了这个被搁置很久的问题。
“师父。”红雀喃喃道。
师父究竟是谁呢?红雀想起另一个被搁置很久的问题。
师父气宇轩昂、腰杆笔直,总是穿着绛红的长衫,擎一柄青霜宝剑。飘然御风,来去无踪。荡魔诛邪,剑破长空。教红雀练剑的日子里,他总是严厉。离开的那一天,他难得微笑了几次,傍晚,他面朝着夕阳,一个人默默离开了旧青唐城。红雀留不住他,长跪在他的影子里,目送着他消失在了地平线。自那以后他再没有回来过,因为他去的方向是极武寺的所在。
也许他已经死了。红雀不敢想又忍不住这样想。“说到底,连自己的师父是谁都不知道,我真是个不肖徒。”红雀自嘲道。
也许青蟓知道他真实的身份。想到这里,红雀又忍不住想起那个差点吸干他血的女人。青蟓说不定也知道她是谁。
不肖徒。
可青蟓又是谁?这是盘桓在红雀心中的另一个疑惑。青蟓身上有一种多年老友般的亲切感,使红雀很容易就信任他。红雀庆幸自己的直觉是对的,要不是青蟓,再过两年他也找不到崇云殿的据点。
重金在手,只要不断去那个据点雇佣杀手,再把杀手们一一干掉,一次次激怒崇云殿,终有一天夜莺一定会出现的。这想法虽然有些天真,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夜莺……”红雀念出了她的名字。这名字就像一个魔咒,印刻在他的心上,像烙铁被烧得火红。炽热的痛从他的心里发出。
“不能动情……”
夜莺……这名字就像一个魔咒。一瞬间,红雀忘却了周围的味道、忘却了那个诱惑的夜晚、忘却了自己的师父。他的内心被疼痛和一种充实感填满。
她的幻影藏在所有的影子里,或沉静、或舞动,一颦一笑像夜一样深邃。红雀忘记了自己置身于白天。他被温柔的夜包围了,静谧、柔和、宽容、冷酷。还有疼。
红雀忍住疼,他直盯着夹河城的方向,直直向那边走去。
“夜莺……”
为你,我情愿与整个崇云殿为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