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颂:小红帽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小村庄中,住着一个小女孩,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她也厌恶和人交流,终日只是带着一顶红帽子,出没在幽暗的森林之中。

“或许她是个巫师。”有人曾猜测道,“一个小巫师,她身上阴气很重。”

“她杀过很多人,然后把人血用特殊的容器装起来,每隔一段时间,就用来浸染一遍她的帽子,所以她的帽子总是红得刺眼。”

“有人见过她杀人吗?”约翰躺在床上,问她的老祖母。

“没有,她隐藏得很好”,老祖母煞有介事地说:“所以更要提防。”

“提防什么?”约翰有些好奇:“她会杀了我吗?”

“不不,远不止这么简单,我的孩子”,老祖母看他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你一定要听我的话,不要随便出门,更不能去那片密林。”

约翰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毕竟他本来就不愿意出去,暖炉、甜点和老祖母那些古怪、离奇的故事似乎对他更有吸引力些。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着,唯一有点变化的,是小红帽的故事,这个故事越来越完善,很多细节都被补充好,变得更加真实合理,也更加恐怖。

“如果你不听话,密林深处的小红帽会来吃掉你。”很多父母都这样哄着孩子睡觉,故事里的小红帽不仅杀人,而且吃人了,当前的版本中,小红帽以吃人肉为生,而且专门抓小孩子,因为小孩子的肉要更嫩一些。

“听着,孩子,小红帽……”

“等等,先别说了。”约翰打断了老祖母的话,他现在已经十五岁了,对于老祖母常年念叨的那个传说已经厌烦了。

“如果他真的敢来抓我,我就一剑刺入她的心脏。”约翰做了一个握剑的姿势,神气地说,老祖母只得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我倒希望有一天能够见她一面,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到底长什么样子。”约翰似乎略带着几分向往,这要归功于老祖母对他讲的那些故事。

“不,孩子,千万别这么想!”老祖母担忧地说。

“放心放心,我不会去密林的。”

约翰其实很难理解,大人们为何会如此热衷于这个故事,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个类似于会飞的象、长不大的孩子一类的幻想故事,听过了,就如一阵风一样散了,顶多在记忆里留下一点或美好或恐怖的印象。

但小红帽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人们并未像讲其他的故事那样,带着一种轻飘飘甚至略带调侃的语气,而是永远那样神态庄重,表情凝固,好像要把这个故事深深地印刻在孩子的心头一般,这就使得即使已经是少年的约翰,仍能对这个故事记忆犹新,不只是他,还有村子里的其他少年,大家紧记着不要踏足密林的规训,但内心深处总有一种感觉在蠢蠢欲动,因为禁忌的本身,就带着一种迷人的诱惑。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洒在街上,约翰坐在一个木桶上,斜靠着墙,叼着个麦秆,百无聊赖地看着街上的行人。乌鸦从天空俯冲而下,啄了正在阳台酣睡的猫,于是猫愤怒地跳起,两只动物,追逐着跑了一路。

“喝酒去!”杰克拍了拍约翰的肩。

“没劲。”

“走吧,我约了好多漂亮姑娘。”

约翰低头沉思了一番,一个拥有可爱姑娘的午后,终归是美好的。

酒吧里的人不算多,二人很快找了个位置坐下,不久,杰克所承诺的漂亮姑娘来到了这里。她们热情地打着招呼,看样子已经是认识很久的朋友了,很快她们也注意到了杰克身边的约翰,有几个热情些的便跟他攀谈了起来,于是很快也都熟络了。

约翰有时很羡慕杰克的人缘,特别是女人缘。他有着一张还算俊俏的脸和极为伶俐的口齿,自己是远远不及的,他似乎只是略一沉吟,就能从脑子里冒出一个古怪又有趣的故事,勾引得姑娘们或者心潮起伏,或者抿唇轻笑。

“曾经有一个古怪的医生,他最喜欢探索人体的极限,有时甚至到了出格的地步,他砍下了亲生儿子的手,给他换上了两把剪刀,因为他觉得工具足够精准,不会像人的器官那样背叛自己。”杰克如往常那般讲述着,他的嗓音赋有磁性,只要一开口,就可以让姑娘们陷入深渊,于是之前那些靠着约翰的姑娘们,也渐渐朝杰克围拢了过去。

这似乎已经成为了一种必然,每一次都是如此,约翰已经习惯,他叹了口气,把目光投向酒馆正中的台子上,老板有时会请一些民间艺人或歌手,在台子上进行表演,以祝酒兴,只是大多是一些比较无聊的节目,台下也没多少人会注意。

一个小丑打扮的人,把一个鸡蛋扔上天空,稳稳接住,露出一个滑稽的表情。接着是三个、五个,表情也越发滑稽。

一个年迈的女歌手唱着一首颇具年代的歌曲,那支歌蒙上了灰尘,与她干瘪苦涩的面容一样,不属于这里……

围绕在杰克身边的姑娘们,神态渐渐变得暧昧,身体也似乎软了下来,手臂如一条蛇般与杰克缠绕在一起,丹唇半露,舌中含了些意义不明的符号……


约翰的意识竟突然有些模糊,酒馆里的光线忽明忽暗,可现在不过是午后,天不该黑得那么快的,台上的人走走停停,只有动作,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即使那动作也变得极为古怪扭曲,约翰想叫杰克,但他发现他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世界在一瞬间安静了,身体就像跌入了深灰色的海潮归墟之中,难以挣脱……

“啊!”约翰大叫一声,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你发神经啊!”耳畔传来杰克不满的叫嚷,刚才那一下显然用劲不小,姑娘们被吓坏了,都面带惊恐地看着他。

约翰舒了口气,声音终于回来了,但他看了看四周,又恍惚了,黑暗并没有散去,但在台上那片黑暗中却有一团光缓缓冒出,晕染开来,当那团光慢慢散去后,一个身形出现在了约翰的眼前。

那是一个身着红衣、头戴红帽的姑娘,她的体型瘦削,手指修长,就那样笔直地站在台上,望着台下的众人,面带着诡异扭曲的笑容。

她扭动着腰肢,开始跳起舞来,那件红袍在空气中飘着,似乎有血腥味在酒馆中弥散。“谁让她上来的?”从老板惊惶地叫喊声中,似乎可以听得出这场表演并不在计划之中。

姑娘越舞越快,如穿上了红色舞鞋,踮着错乱的步子,身体如失控般旋转了起来。

她咯咯笑着,声音尖厉,如一把刀刺入众人的耳朵,钻入脑髓,约翰和杰克与一众姑娘们仿佛也想跟着她一样,放声大笑起来。

红衣女子歪歪斜斜地奔去,旋转着摔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木质地板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半晌后,终于反应过来的众人连忙跑上前查看情况。

姑娘静静地躺在那里,满脸泥土,血从口中流了出来,如一朵枯萎的玫瑰。

过了许久,老板才慢慢地走过来,他的脚步沉重,神情疲惫。

“为什么,为什么……”他看着姑娘,久久错不开眼神,口中只是喃喃地重复着这一句话。

约翰众人本来还想安慰老板几句,但显然老板现在已经听不进什么话了,于是只得离开了酒馆。

几位姑娘吓得不轻,一离开酒馆就匆忙和二人打个招呼,离开了,如果不养个几天,怕是很难恢复了。


约翰和杰克走在回家的路上,与约翰的惊魂未定不同,杰克则要显得淡定些。

“太奇怪了。”杰克说,看向约翰:“你听说过小红帽的故事吧。”

“耳朵都快起茧子了。”约翰说,“可是……”

“她应该生活在密林里,对吧?”杰克接过了话头:“不过,我曾经还听到过一个版本,是村中的一个老人告诉我的,小红帽其实是一个怨灵,会对伤害她的人施以恶毒的诅咒。”

“你是说,那个姑娘被施以诅咒了?”

“我之前也是将信将疑,但现在——”杰克说道:“这结果显而易见。”

“总之,今天看到的事情,我们谁都不要说出去。”杰克最后下了这样一个结论。


夜晚,暮色笼罩了村庄,炊烟袅袅升起,约翰躺在门外的稻草堆上,枕着双手,呆呆出神。

夜空上繁星点点,苍穹暗蓝,几只鸟儿偶尔飞过,却点不起丝毫涟漪。

那个女孩临死前的样子,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约翰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他们向大人隐瞒了今天的遭遇,那大人们是不是也在向他们隐瞒着什么?

他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难道小红帽是真实存在的?

这个想法把他吓了一跳,但仔细思之又觉得并非毫无道理,特别是今天所发生的事情,绝不仅能用一场意外去形容,他一定要尽快找大人们问个清楚。


夜逐渐凝固成浓郁的墨色,村庄的灯光也渐渐合上了眼,陷入了沉睡。

一个醉汉拎着酒瓶,跌跌撞撞地沿着崎岖的小路走着,他不知道喝了多少,神智已经有些不清,只是凭着感觉迈着步,软一脚硬一脚地向前走着。

路边的藤蔓丛生,即便是白天,也难免会碰上,更何况没有灯光的夜晚,那醉汉一脚勾住,被重重地绊倒下去,摔了一身的泥土。

正当他骂骂咧咧地爬起来,余怒未消,正不知该如何发泄时,眼前却看到了奇异的一幕。

杂草丛中,一个姑娘趴在那里,隐隐啜泣着,被月光照亮的背部线条玲珑有致,不难猜,定是一个标志的人物。

这醉汉本就是个好色之徒,加之此刻又被酒精麻痹了神经,就走上前去,准备搭讪。

“嘿嘿,小姑娘,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哭啊,来,告诉哥哥,谁欺负你了?”醉汉流里流气地说着,伸手要去拉那女子。

“我生了很重的病,需要一味药才能治好,可这味药材实在太难寻找了,我正不知该怎么办呢?”女子止住悲声,转过身,露出了一张娇美的脸庞。

醉汉不由看得痴了,那张脸有着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连那皎洁月光都在她的映衬下,暗淡了颜色。

“帮帮我,好不好。”女子脸上的泪痕未干,更添几分楚楚可怜,如今又柔声细语地祈求着,醉汉只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酥软掉了。

“嘿,好,好,只要哥哥能办得到。”醉汉傻傻地笑着,以为能邂逅一段姻缘。

“好啊”,女子咧出一个森然的笑容,修长的手指探向了他的胸口:“那就多谢你了。”


第二天

乱草丛中,一具尸体直直地挺立着,眼睛圆瞪着,超出了正常的大小,胸口被掏开了一块,流出的血液已经凝固成了暗红色。

他的心脏不见了。

第一个发现他的是村里洗衣房的一个女工,她的惨叫声引来了一群围观的人,于是这个消息便在村子中传开了,那份恐怖的气氛也如阴云一般笼罩在了每个人的心头上。

大人们比之前更加紧张,每天天还没黑,便把孩子关进屋里,而他们却不知去向了哪里,临走前还刻意提醒道,除了自己,任何人叫门也不要开。

孩子们不仅陷入了随时会被剥夺生命的恐惧中,还陷入了一种对未知的恐惧中,这种日子一天天地流逝着,恐惧的情绪也被越发酝酿得难以控制。

终于有一天,被锁在屋中的约翰再也承受不住,他想要知情权,他想要知道大人们究竟在做些什么,于是他在老祖母离开后,偷偷用铁丝撬开了房门的锁,悄声悄气地跟在了后面。

夜已经深了,借着夜色可以很好地掩蔽身形,除此之外,村中还有很多废弃的建筑物可供躲避,约翰就这样跟着老祖母来到了一所老旧的房子面前,她走了进去,轻轻把门带上,显然没有发现自己,他贴在门口,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

声音很杂乱,有男人的、女人的也有老人的,但约翰可以确定,没有任何未成年的孩子,这更可以确定大人在对他们隐瞒着什么。

但约翰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他们的声音都放得很轻,交织成杂乱的音符,如蚊子在嗡嗡叫,叫得约翰心烦意乱。

正当他准备再仔细听听的时候,却发生了毛骨悚然的一幕。

“啊,别杀我!”一声凄厉的惨叫在他的背后发出,划破夜空,约翰连忙回头,一个瘦削的身影在月光下无力地倒下。

约翰不由得打了个冷战,那个杀人魔头,就在自己附近吗?

屋内的人显然也听到了动静,一阵骚动后,门被猛然地推开,人群如潮水一般涌了出来,各执兵器,奔向了那片旷野。

约翰已经在人群涌出之前,退去了一边,在这样的情形下,没人再会注意到他,他看着人群冲了出去,似乎松了一口气,也许今晚就能抓到那个魔头。


就在这时,他的手却被抓住了,一股寒意瞬间涌了上来,他下意识地挥拳打了过去。

很柔软,似乎是打在人的胸口上。

约翰这才看清了抓他的人的面容,圆润白皙的脸庞,一双大大的眼睛透出漠然的神色,嘴和鼻子都生得十分小巧玲珑,是个模样在十三四岁的少女。

“对不起,我以为你是……那个,有没有打疼你?”约翰显得有些慌乱。

女孩没有回答,只是睁着那双漠然的眼睛看着他,看得她心里有些发毛。

“我饿了。”她说。

约翰连忙从口袋里翻出一块他带来准备充饥的烧饼,递了过去。

女孩接过烧饼,小口小口地吃着,约翰就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她,全身上下说不出的不自在。他没在村里见过她,虽然未必村里的每个人他都认识,但这女孩似乎自带着一种清冷的气质,与整个村庄格格不入。

“谢谢”,女孩吃过了饼,看着约翰:“你真好。”

“我吗?”约翰搔搔头,脸有些发烫,他很少被女孩这么说。

“可以帮我个忙吗?”女孩没有看他,只是盯着远方的夜色,语调低沉哀婉,如一只即将死去的蝉:“我的外婆,她快死了,他住在密林深处,没人给她送饭,她以前可以自己做饭吃的,但她现在老了,她没有力气……”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缓缓推进约翰,他感觉肌肉发硬,骨骼生寒。

“我想去救她,可那里好黑,我害怕。”女孩的声音很安静,风吹过来,她单薄的衣衫簌簌响着,原来她那么瘦啊。

“需要我做些什么?”约翰下意识地问出这句。

“陪我一起去好吗?”女孩移回了目光,看向约翰,刚刚那种淡漠的神情不见了,望着他的,是一双十三、四岁少女的眼睛,那样清澈,又那样无助。

约翰很想就这样牵起她的手,告诉她不要怕,有自己在呢。但他马上打了一个寒噤,那份挥之不去的记忆又涌上了心头。密林,小红帽,女巫,密林深处的小屋!约翰感觉头脑在那一刻放佛要炸裂开来。

“你等一等。”约翰突然发足狂奔起来,他不知道要去向哪里,只想尽快逃离,女孩的身影越来越远,月光下她的表情已经模糊不清。

约翰突然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很罪恶的事情。


又有一个人死去了,同样的死法,躺在乱草丛中,被掏去了心脏。大人们的脸色铁青,但态度依然不变,每到夜晚,就把孩子锁在房门里,离开家,聚集在一处。

如今不仅是约翰,其他孩子也开始不安起来,一个谣言开始在村中流传,大人们之所以把孩子锁在屋中,是为了让孩子无法逃脱,以便让小红帽尽情地享用,孩子们感觉自己被抛下了,但当他们向大人询问真相时,得到的是一致的沉默和推脱。

约翰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每个孩子都生活在未知的恐惧之中,不知何时就会被夺去生命,他必须问个清楚,即使是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在第三天的中午,在和老祖母坐下吃饭的时候,他突然问道:“你们每天晚上出去,在做什么?”

老祖母一愣,但随之便淡淡地答道:“这与你们小孩子无关。”

“可我想知道真相,是不是和小红帽有关,告诉我们,让我们也出一份力。”

老祖母突然变得十分急躁,不耐烦地说道:“真相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那些人的死都是意外!”

“相同的死法,相同的姿势,怎么可能是意外,告诉我……”

“闭嘴!”老祖母突然咆哮起来,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这和你无关,回到你的房间去!”

“我受够了!”约翰重重地把杯子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既然你们不告诉我真相,我就自己寻找真相!”

说罢,他便冲出了房间,身后似乎还夹杂着一串急促的叫喊声,他也顾不上了。

他跑去了之前与女孩分离的那个地方,他不知道是否还能遇见她,毕竟已经过了那么久,但还是下意识地朝那个地方跑去。

正午的阳光蒸开地的暑气,蝉鸣声在街巷之间嘈杂着,女孩蜷在墙壁的一角,用稻草编着一只蜻蜓,她的神情那样专注,放佛整个世界都和她无关,旁边放着一个草编的篮子。当她发现自己的阳光被一个人影挡住后,抬起了头,看到了约翰的脸。

“你回来了。”她说。

“还想去密林吗?”约翰问。

女孩点了点头。

“我陪你。”约翰说着,迈步向森林走去,女孩默默地跟在了后面。


刚一进入密林,约翰猛然感觉光线暗了下来,似乎一霎时由正午转为了黄昏,温度也像被抽去了魂魄,变得阴冷潮湿了起来,他不由得裹紧了衣服,小女孩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雾气笼罩了密林,阳光透不进来,这里仿佛是一个密封的世界,即使偶尔有鸟的鸣叫,也感觉像是变了声调,说不出的诡异。

“你的父母呢?”约翰想找个话题冲淡一下气氛。

“都死了。”小女孩淡淡地说。

二人都沉默了,过了不久,小女孩又突然凑上前来,幽幽地说:“你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吗?”

约翰突然感到一股寒意全身。

“不,我不想知道。”约翰发现自己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小姑娘没再说什么,把篮子上蒙的布正了正。越往深处,密林的光线也就越暗,二人只得更加小心翼翼地走着。小女孩似乎也感觉到了寒意,不由自主地把身体向约翰靠去。

“你很冷吗?”约翰问。

小女孩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约翰愣在原地,有点儿尴尬地笑笑,又继续向前走。走到了一个路口,森林分出了两条路,一条仍是密林遮掩了天空,阴郁,恐惧。而另外一条,有零丁的阳光从树的缝隙中投射而下,斑驳着洒向地面,带着一丝融融的暖意。 

“要走哪边?”约翰问。小女孩看着那条有着阳光的路和仍然像是毫无尽头的密林路,陷入沉思,犹豫了半晌,她指向那条密林路。

无声的行进,两个漫步者,游走在空空荡荡的森林之中,林中树木的枝桠和遍地的藤蔓不规则地伸展着。

“还有多远?”约翰问。“没有多远。”小女孩答。“那就快些吧。”约翰问。“不,慢一些。”

“嗯?”约翰疑惑地把头转过去,小女孩蹲在地上,静静地看着一朵黑色的小花,它刚刚盛开,隐隐发着幽绿色的光。“它很漂亮吧。”小女孩说。   

约翰点点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小花,微风吹过,花朵摇摇摆摆,透出了一丝浅浅的香。二人默默地在花前停顿了好久,仿佛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小花的光逐渐暗淡,直至彻底熄灭,像是灰烬,风一吹,便飘散了。

“她死了。”小女孩语气中透着一丝伤心,可过了不久,便又恢复了一贯平平的语气。

“我们走吧。”她说。穿过一条小河沟,小女孩所在的外婆家,有些出乎约翰的意外,不是想象中的破旧的小木屋,而是一座古堡。

“有这样居所的人,生活会过得如此落魄吗?”约翰暗暗思考着。天色越发暗了,约翰率先进入古堡,刚进门,一股冷风打面而来,他一个趔趄,晃了几晃,勉强站稳。随之而入的小女孩只是向四周随意打量了一下,显然已经习惯了。正对着他们的,是大厅,大厅的中间是一张圆桌,圆桌上的烛台上,几支蜡烛,冒着火光,在空气中飘摇,时明时暗,却很顽强,不像是能被轻易熄灭的样子。

“她出去了。”小女孩喃喃自语。“谁?”约翰问,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小女孩显然也对这个问题不感兴趣,她看上去很累,眼皮无力地垂下去好几次。

“你还要留下来吗?”女孩的语气突然变得冷冷的。约翰心口像被什么冷兵器贯穿了,什么,要赶他走吗?

想了想,当时也只答应送小姑娘到这里,任务已经达成,似乎也没什么留下来的必要,可她这么做,未免太无情,外面已经黑透,夜里的森林不知会隐藏些什么。

“那个,天色这么黑了,能不能让我先留一晚?”约翰试探着问。

“不,不行,现在就走!”小女孩的语气很坚定。“就一晚,我不会造成麻烦的。”约翰继续恳求着。小女孩的眼神中流露出犹豫不定的神情,但马上又坚定了下来。

“不”,小女孩说:“一秒都不行!”约翰叹了口气,虽然不明白这小女孩的心中所想,但以眼下的情景来看,自己似乎不受欢迎。 

“算了,不自讨没趣了。”约翰想,向小女孩摆了摆手。临近出门那一刻,约翰又停住了。“怎么了?”小女孩似乎有些不满。“那个,晚上风大,别着凉了……”约翰支吾着说着,身影渐渐消隐在了夜色中。小女孩站在门口,呆呆地立了半晌。

她默默地上了楼,走向自己的房间,老挂钟百无聊赖地敲着,略带嘶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响,她躺在床上,拿起床头的一张暗淡的照片,看着里面幸福的一家人。


“不嘛,不嘛,我要和爸爸妈妈一起去。” 女孩拉着爸爸的手,撒着娇。 

“乖,树林里很危险,待在家里好不好?” 男人低下身,爱抚地摸着女儿的头。 

“可你们为什么能去?”女孩撅着小嘴。

“因为我们是大人啊,大人是不怕危险的。”  男人伸出手臂,展示着强壮的肌肉。

“那我也要快快长大,这样就可以和你们一起去了。”女孩也挥着自己的小手。

“会有那一天的。”

“你们一定要快点回来,我,会害怕。”

“没关系的,等我们回来给你带礼物。要照顾好自己哦。”

  一滴泪落在照片上。“爸爸,妈妈,”小女孩声音有些怅然:“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呢?” 


迷迷糊糊的约翰在森林里横冲直撞,他必须赶快走出森林,因为据老祖母的传说,密林之中不仅有小红帽,还存在着一头巨狼,如果和那种生物正面遇到可没什么胜算。隐约间,约翰觉得脚下的路有些熟悉,他向旁边望了望,看到了那条他们来时所走的路,他突然想起,这条路就是有阳光的那条,两条路原来是通向一个地方的。约翰想了一下,还是原路返回的好。

“不过,她为什么要赶我呢?”约翰实在不是一个能够懂得女孩心思的人,他曾经爱过一个女孩,那女孩笑起来像是洁白的阳光,他们一起度过了一段挺愉快的时光,不过后来,便开始莫名的吵架,终于承受不了,分开了,约翰很难过,她是很爱笑的,却不再对自己笑了。不过,约翰毕竟不算傻,这件事也给了他一个收获,当一个女孩对你表示不耐烦时,还是识相些退去的好。

“看来这阴晴不定的特性是遗传的,不论年龄大小。”约翰无奈地叹口气,只是这次密林之行毫无收获,还是有些遗憾,但转念一想,或许也是一种幸运,冲动的感觉已经褪去了不少,现在又只剩了一个人,这密林就显得越发森然。恣意生长的藤蔓如怪兽的触手般蔓延,密而修长的树叶如坚硬的匕首一般,抵住了月光光射入,那空心的树洞,就像是怪兽准备进食的巨口……

约翰有些后悔小时候听了那么多的童话,这些故事为了起到训诫作用,常常把密林,山谷一类人迹罕至的领域赋予恐怖的意象,熬着浓汤的巫婆,斧头上沾着血迹的矮人,身穿红衣的吹笛人,引诱着不懂事的孩子们走入地狱……

雨在这时,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丝丝点点,直至连接在一起,成为了瓢泼之势。毫无防备的约翰登时被淋了个透心凉,衣服紧紧贴在了肉上,像多了一层皮肤,他只能一边穿梭在树木间躲着雨,一边顺着原路折回了古堡。

约翰被淋了个透心凉,衣服紧紧贴在了肉上,像多了一层新皮肤,他一边躲着雨,一边不知不觉间退回了古堡。

“对不起,打扰了。”约翰踏进了古堡,但大厅之内空无一人。


二楼小屋

女孩躺在自己的床上,裹紧被子,借着微弱的灯光,眼睛紧紧地盯着一本翻来的故事书,那本书已经被翻得皱皱巴巴,但色彩却依然鲜艳。

“雨神是个美丽的姑娘,她披着一件由月光织成的隐身衣,自由地穿梭在丛林,海洋,人们的村庄,不过,沙漠是她不愿去的,她怕黄沙划破她脸庞……”

小女孩轻声读着,眼中不安的神情稍微减退了一些,但身体仍在瑟瑟发抖着。黑暗的屋外电闪雷鸣,雨如针般落下,狂风一阵一阵地刮着,发出呼呼的声响。


大厅

“一会儿她下来时,要怎么说呢?”约翰犹豫不安地走来走去。一个响雷在空中炸开,约翰不由得一哆嗦,许久才稳定了神情。

“看来雨要下大了。”约翰喃喃自语。

“小姑娘,你还在吗?”约翰询问着,一步步走上楼。

“这可糟了,如果在这样的天气待在外面。”约翰不敢想象下去。

“小姑娘,你在的吧,在就回答我!”约翰喊着,但是无人应答。

他推开了一扇虚掩的门,灰尘扑面而来,不像是有人住的房间。约翰一边向里走,一边搜寻着小女孩的踪迹,正对着他的桌子上摆了一张照片,是一个年轻的女子,大概二十岁左右,即使隔了照片,依然掩饰不住她身上清新的气息。

“是她外婆年轻时的照片吗?”约翰猜测着,突然想到至今也没有见到小女孩口中所说的那个外婆。

女孩听到门外传来了一个陌生的脚步声。“是谁?”她想,她默不作声,想等那脚步自己消失,可脚步声却越来越清晰地朝自己房间的方向而来。沉闷的敲门声,然后是熟悉的声音。“是我,约翰,你在里面,对吧,我已经找过所有房间了,只有这间上着锁。”

小女孩轻咳了一声。

“哦,你在里面,那样就好。”约翰说:“那个,外面下雨了,很大,我能留下来一晚吗?我保证,明天雨停了就走。”

空气静悄悄的。

“哦,对不起,不然,我……”约翰有些犹豫地后退。

“等等”,屋里面传来小女孩的声音,带着急切,接着是有些低低的声调:“留下吧。” 

“什么?”约翰没有听清。

“你,可以留下。”屋里的声音清晰了些。

“哦,多谢你了,我就住一晚。”屋子里没再说什么。早已疲惫不堪的约翰也没有过多停留,随意走入了旁边的一间房间。

“好累啊。”他说,然后进去了沉沉的睡眠。小姑娘看了看外面仍未停息的雨,把童话书,放在床头,也慢慢合上了眼睛。


雨消风息,草叶上挂满剔透的露珠。晨风吻醒了大地,万物褪去黑夜的颜色,变得鲜活了起来。

约翰从女孩的眼中又看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好吧,我会走的。但在此之前,必须找点吃的,不然,我怕没有力气走出森林。”

小女孩没说话,似乎也觉得这个要求蛮合理。

“一起吗?“约翰问:“这古堡里也不太像有食物的样子。我昨天在树林里看到了很多可以吃的东西,我们可以一起去采些,不过……”约翰略带疑惑地向四周望了望:“你的祖母还没回来。”

小女孩点点头。

“为什么你看上去一点都不担心?”

“她会回来的。”女孩的语气很平静。

约翰心中疑云骤增,她说是来给祖母送饭,现在却对于这件事只口不提,她之前说可怜祖母,现在的语气又这么冷冰冰的。


“接着”,约翰一次次爬上树,把水果和一些特殊的植物向下扔。小女孩拿着一个破旧的篮子,候在下面,看着那些簌簌落下的食物,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怎么样,差不多了吧?”约翰看着小女孩拿着满满一篮子东西,摇摇晃晃跟着他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古堡

“这些,都是能吃的吗?”小女孩问。

“放心,这些东西我都见过的。”约翰显得很兴奋:“都是罕见的珍品,没想到这树林里有这么多。”

小女孩点点头,“我经常在树林里见到这些东西,却不知道可以吃。”

“以后就知道了。”约翰说:“这里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如果不是老下雨就好了。”

“来,洗好了,尝尝。”约翰递过去一个苹果。小女孩接过来,小小地咬了一口。“是不是很好吃?”约翰问。

小女孩点了点头。

“我外婆说这东西虽然好吃,但是太甜了,总是让我少吃,不过”,约翰重重地在苹果上咬了一口,汁水四溅:“还好,她不在。”

“好了,总吃水果也不行,我去做些吃的。”约翰说着,走进了厨房。

女孩看着他的身影,算不得高大,却很结实,步子踏在地面上,非常稳重,她的神情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想吃些什么呢?”男人用鼻子蹭了蹭女孩的小脸,她还是个小孩子,脸庞光滑得如羊脂玉一般。

“烤面包,或是蔬菜沙拉?”男人温柔地询问着,小女孩眨着如星光般的眼睛,轻轻用手抚摸着男人的胡须,她感觉沙沙的,好痒啊,但是很好玩,也好温暖啊。

“好了,爸爸去做饭了,你乖乖待着别动啊。”男人说着,转过身去,他的背影渐渐模糊……


“别走!”小女孩拼命向前,想要抓住男人的手,耳边响起的,却不是那个温暖的声音。

“怎么了?”那个声音有些诧异地问道。

过往的画面摇晃着,消失了,眼前所见的,又是一派冰冷的古堡场景,小女孩揉了揉眼睛,约翰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你怎么了,是不是没睡醒?”约翰问。

“哦,没什么。”小女孩慢慢地把手收回,有些颓然地摊在椅子上。约翰端着菜,走到桌旁,见那小女孩仍然是一副似梦似醒的样子。他没在意,老祖母常和他说,一时想不通的事,就不要想,反正也想不通,不如留点脑子。约翰于是就只是这么看着她,看她像只金鱼,一动不动地愣了一分多钟。

“喂喂,再不吃,饭菜就凉了。”约翰最后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她的发呆。

女孩点了点头,默默地接过汤匙,把饭和菜一口一口地填进嘴里。

“还要喝汤吗?”

女孩摆摆手,拒绝了约翰的提议,一个人默默地沿着楼梯,向二楼走去。约翰意识到她她的兴致不太高,难道是自己又因为哪句话惹她不高兴了?


小女孩来到楼上那一间布满灰尘的房间,看到那张女子的照片,呆呆出神。

“我说,你也该表现的开朗点嘛,你只是一个小女孩,这个样子搞得别人看见就怕,会给任务带来阻碍的。”女子抱怨道。

“如果能够保持微笑,就能够让人感到放松”,女子说着,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你看这样,是不是就会好很多?”

女孩不说话,只是低着头,玩弄着手中的稻草。

“算了算了,你以后慢慢学吧。”女子有些无奈。

“来,把它戴上。”女子拿出一顶红色的帽子,戴在小姑娘的头上。

“恩,真的很漂亮,你似乎比我更适合。”女子神情间掩饰不住欣喜。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戴这样的帽子?”女孩问。

“为了让他们恐惧”,女子语气有些阴森:

“去报复每一个伤害我们的人。”

“既然已经决定要报复了,为什么还要偷偷摸摸的?”

“这样才有意思,就像是一只猫,总是喜欢在吃掉食物前,总是喜欢尽情玩弄。”女子的眼里透着狂热:“让猎物在死之前饱受恐惧围绕,不是更让人兴奋吗?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可能是走路,或者是睡觉,或者在吃饭,还在含着饭,就突然倒在桌子上,鲜血从鼻孔、耳朵流出……”       

“不,别说了。”小女孩打断了她。

“怎么,你同情那些猎物吗?还是……”

“没有,只是……”小女孩欲言又止。

“你以后会习惯的,或许你应该先杀一个人试试。”

“我……”

“放心,这种生物很脆弱的,只需要一点手段”,女子得意地扭动着她的腰肢,接着说:“然后等他们放松下来,你只需要一些普通的工具,或许他们的家里就会有,一把刀、斧子、绳子、毒药,你还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搞一些新花样,杀掉之后……”

“我们先走吧,时间要来不及了。”小姑娘最后还是打断了女子的自我陶醉。

小酒馆中

“姑娘,你们来了……”老板看着女子,眼神有些躲闪。

“怎么了?老板,不敢看我们吗”,女子向前一步,手指拂了一下老板的胸口:“难道,怕我们吃了你。”

“之前在床上,你可不是这样的啊,你的眼睛啊,就像是对钩子一样,盯着我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吧。”女人像一条蛇般攀上了老板的身体,将他紧紧缠住,在他的耳边轻轻低说:“老板哥哥,我们要的货在哪里呀?”

老板感觉通体发寒,忍不住地颤抖着说:“姑娘,你们知道不是什么时候都有那么多死人的,你们要的心脏……”

“为什么只有死人才有心脏啊。”女子轻声地笑着,手指抠进了老板肩膀的肉中。

“姑娘,饶了我吧,我再也受不了了!”老板哀求道。

“怎么,你怕了?”女子瞬间收起了挑逗的神情,眼神凝成了冻结的湖水。

“我……”老板支吾着,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了,那就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吧。”女子摆摆手,女孩跟在她身后,准备离开酒馆。

“不过老板啊,做错事可是要负担代价的啊。”女子微微回头,露出了一个妩媚又诡异的笑容。


“你不和我一起回去吗?”

“我还有事啊,”女子俯下身,轻轻托着女孩的脸:“所以,还要麻烦你自己回去了。”

“那,好吧……”

“也难为你了,不过你早晚也要经历这种事。”女子叹了口气。

“好了,那我走了,古堡见。”女子向她摆摆手,转眼消失在密林之中。

  小女孩茫然地看了看四周。“现在,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她对自己说。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索。“对不起”,门外是约翰的声音:“我的话可能说得不太好,其实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女孩说:“吃过了饭,就快点走吧。”

“你就真的,那么讨厌我吗?”

女孩的心头颤了一下,但她慢慢镇定下来,恢复了一贯冷冷的语调。“没错,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脚步声在屋外渐渐远去了,小女孩瘫在地上,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沾满了脸颊。


“怎么哭了?”一个少年走进屋里。

“爸爸,妈妈,不见了……”小女孩用手抹着眼泪,后面的话,都淹没在呜咽之中。

“我带你去找他们,好不好?”少年温柔地安慰道。

“你真的能带我见到爸爸妈妈吗?”小女孩止住了哭声。

“一定。”

小女孩让少年牵着手,走出了小木屋,她感觉大哥哥的手好温暖。他们来到一片空地上,没有期待中的爸爸妈妈,而是一群面带怒容的人。

小女孩有些害怕,她想回去,可那双温暖的手,紧紧钳住了她,她拼命挣脱,可是徒然。人们把她绑在了一棵树上,在她身上浇上了猪血,她吓得大哭起来,可是人们还是无动于衷。

“没错,就是她!”人群中间一个光头大声叫喊着:“她的父母趁母狼不在,猎杀了狼崽,剥了它们的皮,这才惹来了母狼的疯狂报复!”

“我家养的羊,几年的心血啊,一夜之间,全被咬死了,一个活口也没留下啊,留一只也行啊,我晚上喝酒也有东西可以吃。”人群中的一个壮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着。

“我家的白色牧羊犬大黄,为了保护我的财产,英勇牺牲了,它垂死前的眼神我现在也忘不了,仿佛在说,主人,为我报仇,为我报仇!”人群中的一个瘦子由于说得太激动,差点背过气去。

“还有我……”

“我家……”

“总之,这一切的原因,”众人一起指向小女孩:“都是你父母造成的!”

小女孩茫然失措,在嘈杂的叫喊声中,她根本没听明白父母犯了什么错,但似乎惹得那些人不高兴了。

“她的父母害怕惩罚,已经逃跑了。”这次小女孩听清了。

“不,他们没有跑,他们只是出去了,很快就会回来!”她喊道,可没有人听到,或许即使听到了,也不会在意。

“这些罪行,需要有人承担!”

“没错,要有人承担!”众人的眼睛齐刷刷地投向她。

她心头一凉,寒意遍布全身。

“狼想要的是它的仇人,与我们无关。如果它真的报了仇,就不会打扰我们的生活了。”

“狼人会循着血的气息来到这里,闻到它仇敌的味道。”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密林之中,传出了狼的嗥叫。

“来了!”众人吵吵嚷嚷,很快散去,只剩下孤零零的小女孩和满地清冷的月光,她拼命地试图挣脱绳子,可是无济于事,猪血的咸湿气息熏得她睁不开眼睛,眼泪与血混合在了一起。她听到树叶抖动的沙沙声,四足动物在行走的哗哗声,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


“狼!是狼!”约翰一边狂奔着,一边叫喊着,心想:祖母没有骗自己,这片密林是不能轻易进来的,眼见狼的气息越来越近,他瞅准了一棵树,猛然加速,那狼也加快了速度。约翰跑着跑着,一个转身,跃上了树,三蹿两蹿,爬到树顶,借着浓密的树叶和夜色隐藏住了自己,刚藏好,只见一阵风呼啸而过,他知道那狼一时半会儿发现不了自己了。可自己现在是不能下树,只能慢慢挨到天亮了。

不过这样的安宁并未持续多久,他很快就闻到了一股不同于狼的腥气。接着,就看到了一张其大无比的猫脸。约翰,几乎是滚下了树,撒腿就跑……

不知跑了多久,身后终于变得安静了,他停下脚步,一阵干呕,突然发现在他的脚边,躺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这是?”他弯腰捡起尖刀,握在手中,觉得不轻不重,正合用。有了武器,他的心中踏实了许多,可刚刚的长途奔波让他疲惫不堪,只能先靠在树旁休息,同时留心观察着周围的状况。

“既然巨狼的传说是真的,那小红帽也应该是真实存在的了,不过,我为什么没见到呢?”他认真回忆着祖母故事中的每个细节。密林深处,红帽子,小女孩!

约翰猛然一惊,可随之就否定了这个想法,故事起码流传了有七八年,故事中的小红帽不可能也随着故事一样,永远是个小女孩。她看上去不过十岁左右,七八年前,三四岁的孩子怎么害人呢?他太专注于自己的思考中,无心留意周围的环境,等他看清时,已经来不及了,那张巨大的猫脸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他看清楚了,是一头猞猁,凶猛的食肉动物,从它投射过来的眼神可以判断,显然饿到了极点,凶狠与贪婪交织,它的全身已经绷紧,准备随时结束这个可怜猎物的生命。约翰双手握着刀,一边发抖一边后退。  “不能害怕,不能害怕,要去面对它。”约翰内心这样说,可身体并不听使唤。

猞猁似乎也意识到这一点,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在约翰看来,仿佛魔鬼的狰狞。它猛然跃起,像死神挥起了镰刀,约翰连忙后退几步,不料脚下一软,整个人陷了下去。“死神”来不及控制强大的冲力,顺势滚进了树丛。四周又安静了,可情况还是不乐观,约翰掉进了陷阱,扭伤了脚,动弹不得,他隐约听到不远处有对话声。

“我闻到了生人的气息。”“是错觉吧。”“不,不是,这林子里确实进了生人,我曾亲眼见过,应该是个孩子。嗯,孩子的滋味。”“他,死了吗?”“没有,他倒也机灵,不过,不会有下次了。”

“你这次做的很好,去吧。”“是。”声音到这里就消失了,约翰隐约觉得其中有个声音像是那个女孩。

痛感似乎越来越强烈了,他紧咬着牙,汗流了下来,头顶上的草被轻轻拨开,月光投射进来,约翰一阵恍惚,银辉之下,是一张清澈的脸。

“你还好吧?”女孩问。

“谢谢了。”约翰在小女孩帮助下,费力地爬出陷阱。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约翰有些疑惑。

“散步。”

“哦,好了,我要回去了,”约翰无暇理会这个蹩脚的理由,他试图站起来,但马上又因为疼痛重新瘫倒。

“你受伤了。”小女孩说。“没什么,小伤而已。”约翰终于站了起来,可刚走了几步,就打了个趔趄。小女孩走上前扶住了他。

“你还是”,她犹豫着说:“回古堡吧。”

“那个,小妹妹,我有个疑问,你既然那么想让我走,干嘛还要带我回去?”

“你这样会死,我讨厌死亡。”


古堡

约翰发现桌子上的篮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来过了。”小女孩淡淡地说。二人上了楼,小女孩为他安排好了房间。

“谢谢,我保证明天天亮……”

“不用保证了,”小女孩显得有些疲惫:“先养好伤吧。”约翰怔怔地出神,他觉得这个小女孩好像刻意在隐瞒什么。约翰看着枕头和床,竟有了些亲切感,他把头埋了进去,很快和夜色融为了一起……

似轻吟,似呢喃,像忧怨,似哀叹,情绪随着琴声自由流淌,毫不在意地侵入了每一个房间,悠悠,缓缓,遥远,飘散,如丝绸,像云烟。

“太美了,”约翰惊叹着,从梦中醒来,四周仍是漆黑一片,他推开门,想去找到声音的源头,音乐仍在四处流浪,像是一个孤独的灵魂,游曳着一片空荡荡的海洋,约翰感觉周围似乎是一片蔚蓝,他像是沉入海底,为了不窒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头脑在逐渐放空,四周一片摇摇晃晃,他扶住栏杆,以保持平衡。

他看到楼下,四周的窗子敞开着,月光充盈了整个房间,银白色的衣纱,轻轻飘飘地落在小女孩的肩头,她的身上一尘不染,脚步轻盈的像踏在云端,自由自在地摇曳着身姿,在无尽的虚空中,在无尽的月光之下,她像一条鱼,穿梭在她的水域,她笑着,开心地笑着,无拘无束地笑着……身后的钢琴上,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在忘我地弹奏着,她闭着眼,仿佛陶醉在自己创造的音乐中……

约翰只是痴痴地愣在那里,不再去想什么,只是去听去看,随着那音乐舞蹈,心绪起伏不定,乘着风,飞去草原,沙漠,雪山,夜的最深处,最炽热的阳光中,最深处的沼泽中,雨后,沐浴在牛奶色浓雾的森林,母亲的怀抱里,祖母的火炉旁,深山幽谷……神秘的密林。

“啊……”约翰长叹了一口气,音乐戛然而止,万物归息,空气的流动似乎也变缓了。约翰呆呆地站在那里,感觉心里像是突然被挖掉一大块,空荡荡的,不存一物。弹琴的女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到小女孩的身边。   

“欢迎回来。”女子伸出一只手。小女孩扑到女子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好了,好了,我不是回来了吗。”女子柔声安慰道。

“你为什么才回来?”

“哦,我又去做了几次,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你下次要和我说清楚。”

“好好,我知道了,”女子笑了笑,把红色帽子摘下来,戴在小女孩的头上:“这次有进步哦,竟然可以拿着人的心脏,独自走进密林了。”

听到这里,小女孩的眼神有些躲闪,女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怎么,你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女子很快察觉。

“我,其实……”小女孩不知如何回答。

“我和你说没说过,人类是一群邪恶的、自私自利的、愚蠢的生物,你和人类接触,是不会得到好下场的!”女子的情绪有些激动。  楼上的约翰终于看清了那位女子的脸,和屋子里的照片几乎一模一样。

“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对你的,在他们心里,你就该死,你就不配活在世上!”小女孩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女子。“姐姐,他们,真的有这么坏吗?”

“想想,你的现在,你应该庆幸的吧。”


她听到树叶抖动的沙沙声,四足动物在行走的哗哗声,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小女孩的一双小手在风中不断地胡乱挥舞着,突然一切静止了。小女孩感觉一条湿漉漉的舌头舔着她的眼皮,猪血,很快被舔干净了,她睁开眼睛,从模糊之间看到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会说话的食物。”小女孩看清了,那是一头巨狼,狼在说话。“害怕了吗?”狼用着古怪的语气问她。小女孩点了点头,她又惊又怕,已经发不出声音了。“怕我吃了你?”巨狼凑了上去,它伸出舌头,在小女孩的脸上肆意地滑动着。小女孩再也忍受不了,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巨狼退了几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它喜欢看猎物死之前绝望的样子,扭曲到变形的脸,这会让它,有一种,杀戮的快感。  可眼前的猎物让它很不满意,她哭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着些什么,巨狼决定结束这个无聊的游戏了。它盯着小姑娘的喉管,一步步逼近,那含糊不清的声音也渐渐清晰了起来。

“爸爸,妈妈……”“救我,有狼,救我,我怕……”“爸爸,妈妈……”

巨狼愣在了原地。

“爸爸,妈妈……”小女孩的声音吞在呜咽声中,她看见巨狼向她扑了过来,她知道,自己完了,当巨狼的爪子搭在她的肩上时,她下意识一推,巨狼的身形一软,向旁边一歪,狼爪划断了绳子,拼命挣扎的小姑娘,突然失去了绳子的束缚,没有防备,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巨狼顺势滑了好远,似乎受了重伤,尝试了几次才勉强站起来。小女孩正诧异于自己竟会有这么大的力气时,那双幽绿色的眼睛已经慢慢向她逼近了,她顾不得多想,撒腿就跑,不知跑了多久,身后,再没了声响。    她太累了,瘫倒在一棵树下,风很冷,天上没有星星。

“后来,就遇到了婆婆。”女孩回忆道。


小木屋前

“饿了吧?”婆婆问。小女孩摇摇头,同时咽了下口水,老婆婆的篮子里,冒着香喷喷的热气。“想吃吗?”婆婆掀开篮子的布,里面是一只散发着金黄光泽的烤鸡。

小女孩拼命摇了摇头,向屋里走去。

“你的爸爸妈妈不在家吗?”婆婆在身后问道。

“不,他们都在家里呢。”小女孩想要把门关上。

“你的爸爸是不是高高瘦瘦的,脸很长,肤色蜡黄,你的母亲是不是矮矮胖胖的,脸色很红润,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小女孩楞在了那里。老婆婆已经明白了,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的父母没和你说,你还有什么其他的亲人吗?”

  小女孩摇摇头。

“我是你的外婆。”老婆婆露出怜爱的神色:“是你妈妈的妈妈。”

“我的亲人吗?”小女孩喃喃自语。

“你的爸爸妈妈暂时回不来了,所以让外婆来照顾你。”

“你说的,是真的吗?”小女孩眨着眼睛问,阳光碎碎地铺洒在泥土上,空气中透着温暖的气息。“他们,没有抛下我?”“怎么可能呢,你的爸爸妈妈最爱你了。”


小木屋中

“慢点吃,慢点吃。”外婆看着小女孩撕啃着食物,油渍碎屑沾了满脸。

“擦擦吧。”外婆递过一方手帕。小女孩接过来,认真地蹭去那些污秽。

“吃完后,离开小屋,先和外婆去住,好不好?”老婆婆问。小女孩的眼神突然又变得警惕起来。“不,我要留在这里,等他们。”  “可他们或许会离开很长一段时间。”“那就一直等,他们不会抛下我的。”小女孩倔强地说。老人叹了口气。“我就住在密林深处的古堡中,想见我的话,就去那里吧。”她说着,默默消失了。


古堡中

“什么声音?”小女孩问。“是风”,女子说:“最近密林里的天气有些异常。”桌上的烛火剧烈地晃了几晃,又恢复正常了。


黑烟滚滚,小女孩从梦中惊醒,身边包裹着挥之不去的浓雾,她从床上翻起,一脚踏空,重重地摔在地上,她强忍着疼痛,跌跌撞撞地冲向门的方向,近了,近了,或许还有两步,一步,可她再次摔倒了,陷入了昏迷……

她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四周,光线阴暗,空气潮湿,她讨厌这样的环境。

“醒了?”小女孩看到了熟悉的脸,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可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 

“这是哪里?”小女孩问。

“密林深处的古堡。”老婆婆说。

“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你的小木屋失了火,你昏倒在浓烟中,我救了你。”

“小木屋,失火!”小女孩想起来了,她用尽全身力气,跑出古堡。

“太晚了。”老婆婆在她身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黑色的废墟里,小女孩徒然地摸索着,这团布曾是母亲最喜欢的蓝色窗帘,这段木头,曾是她的小床,她在这里听父亲讲睡前故事……祖母只是在身后看着她,看着她扬起的灰尘把自己染成和废墟一样的颜色。

“没有小木屋了。”她转过头看着婆婆。

婆婆点点头。

小女孩哭了,泪珠从眼眶中滚落:“爸爸,妈妈,去哪里找我呢?”

“想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女子觉察到小女孩的神情有异。

“没什么,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小女孩说。


约翰沉醉于音乐声中,脚步不知不觉间已经移到了楼梯边缘,双手也脱离了栏杆,音乐戛然而止时,他像被猛然抽去了一丝力量,摇摇晃晃顺楼梯而下,当他终于回过神来时,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当到了最后几阶台阶,终于重重地摔了出去,发出巨大的响声,楼下谈话的二人一惊,同时向楼梯处看去。

“你是什么人?”女子问。

“我是谁?”约翰挠挠头,目光下意识望向小女孩。

小女孩目光有些躲闪,但女子似乎明白了。“是他送你回来的?”女子转过头问。

小女孩点了点头。“肮脏的人类”,女子看了看他:“你不知道,密林的禁忌吗?”

“我以为,那只是个传说。”“哼,传说吗?”女子修长惨白的手指伸进衣服的口袋,缓缓地,扯出一团红色的物体。

约翰看清了,那是一顶红色的帽子!女子慢慢地把帽子戴在头上,神色也变得狰狞可怖。

“小红帽,你是小红帽!”约翰惊叫着,向后退去。“人类禁止踏入这片密林,擅自踏入者,死!”

“不过”,女子的语气由凶狠转为阴冷:“为了感激你送我妹妹回来,我可以让你自己选择死法,你想怎么死呢?或许让我掏出你的心脏,是个不错的主意。”

“不,我没做错什么,我现在离开密林总可以了吧?”约翰哆哆嗦嗦地说着。

“太晚了!”女子吼道:“我要掏出你的心脏,把你的尸体放在村庄最显眼的地方,让那些人明白,擅闯密林的下场!”

看着女子那像狼一样锐利的爪子,像刀子一样直直地落下来,约翰知道,自己完了,他把眼睛重重地闭上。黑暗中,他听到了急切的请求声。

“姐姐,不要杀他!”小女孩喊道。

女子停下了手,转过头,诧异地看着她。    “你要,同情人类吗!?”

“是我把他,带进密林的,是我把他留在古堡的,你不要杀他!”小女孩跪在地上,双手拂面,眼泪从指缝间流出,很快沾湿了双手。

约翰愣在了原地,那个冷漠的小女孩,哭了吗,她为自己求情?女子似乎也对这一幕感到震惊。

小女孩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你和外婆,都不常回来,古堡,古堡只有我一个人,我只能,只能自己和自己说话,下雨了,我会怕,我真的好怕,”约翰这时才发现,她只是个小女孩,他想去把她抱在怀中,好好去安慰她,可他受伤的脚,让他无法移动,只能远远地看她哭得那么伤心。


密林中

“老约翰,这里好黑,我们不如回去吧,等天亮……”

“不行”,老约翰强硬地打断了同伴的话:“我的儿子在密林里,有人看到他进入了密林。”

“可天这么黑……”“行了,行了,”老约翰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你要害怕,就自己回去。”同伴看了看在夜色越发阴森可怖的森林,觉得还是两个人安全些,就很快打消了念头。


古堡中

女子:“滚吧,这里不欢迎人类。”

小女孩:“他受了伤。”

女子:“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约翰看着小女孩,艰难地露出一丝笑容。 

“谢谢你了,不用为我求情,既然不受欢迎,我就走吧,我还不至于连路都走不了,不是谁都能从小红帽手里逃脱的,我已经很满足了。”

小女孩走到约翰身边,扶他站了起来,女子看了看,没说什么。一阵风飞也似冲进屋里,桌上的蜡烛被吹灭了了一支,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味道。

“是外婆!”小女孩说。“真是不安宁的夜晚。”女子叹了口气:“你先带他去楼梯下的小屋中躲躲。”

随着二人躲进小屋中,一团黑影踱进屋中,黑影把斗篷一甩,露出骨瘦如柴的身形来。

“在呢?”老婆婆问。

“刚回来。”女子答道。老婆婆眼中射出锐利的光,不住地向屋里打量。

“我刚才在林子里看到爱丽莎了,怎么,她没在古堡里?”

“或许有事出去了,我没见到她。”

“哼,大晚上的,出去转悠什么?”

“外婆,”女子把她扶在椅子上坐好:“你不是还在恢复,要等一个月后才能出来吗?”

“恢复先不要紧,我在来这的一路上闻到了很浓的生人味儿,越来越浓,直到这古堡里”,老婆婆顿了一下:“没消失,反倒更浓了,我倒是很想知道原因。”

“这,你会不会搞错了?”

“搞错,我这十几年来还没搞错过一件事。”老婆婆眼神像钩子一样盯着女子:“你们是不是瞒着我做了些什么?”


密林

老约翰挠了挠他的光头,想起了七年前发生的事。

“既然事情是一起干下的,那得来的东西,就应当平分。”高个子青年说。

“一人两张?你们可不要仗着人多欺负我。”

“约翰,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事情是我们三人一起做的,少了谁都不行。”女人开口了。  “多了不起的事吗?”约翰嘟囔着:“要平分也是六张狼皮,你们三张,我三张。”女人还想说什么,被男人拦下了。

“就这么分配吧。”

“你们可不能反悔。”约翰还是有些不大信任。

男人叹了口气:“狼皮暂时放在你那里,需要的时候我们会去拿。”

“好,那就这么办。”约翰说完,接过狼皮,紧紧裹进大衣里,匆匆地离开了。

“我们在造孽”,男人说:“上帝不会饶恕我们的。”

“你千万别这么说”,女人似乎也显得忧心忡忡:“我们这么做,是为了孩子。”

“母狼也有她的孩子,六只,为什么不留一只呢?”男人喃喃道。

“可它们已经冻死了……”

男人没再说什么,对着远方的山脉,默默地跪倒,瘦削的身体,像是一座山。

冰冷的空气下,时间也流逝得十分缓慢。不知过了多久,他站了起来。“我们走吧。”


古堡,小屋中

约翰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空气中似乎流淌着杀戮的气息,他看着小女孩,她的脸色苍白,身体不停地颤动着。

“你害怕吗?”约翰轻声问。小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睛盯着约翰,点了点头。约翰想不出什么办法安慰她,况且她的大多数恐惧都来自于自己。

自己为什么要来到密林呢?明明小红帽的传闻早就传得沸沸扬扬,为什么,他并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因为什么……

也许只是因为女孩的那个眼神,那样空旷,那样孤独。

遮天蔽日的古老密林中,孤零零徘徊着的身影,夕阳与月光依次飘落她的肩头,又缓缓沉入黑暗,她提着小篮,默默前行着,草丛中的野虫在低吟着不明的曲调……

  “她只是一个人,住在密林中,没有人,关心她……”

“爸爸,今天又不回来了吗?”约翰问。“他很忙吧?”老祖母叹了口气,怜爱地看着小家伙:“别等了,去睡吧。”

“爸爸为什么要离开村子,和我们住在一起不好吗?”老祖母摇摇头:“你还小,有些事情还不懂。”

“那我什么时候能明白呢?”

“长大后吧。”老祖母顿了一下,语气中添了些怅然:“也许,永远,永远都不会懂。”

约翰眨了眨眼睛,他似乎更疑惑了,老祖母总是说些他听不懂的话,或许那就是大人的世界。

“有些事,你只要知道,并且照办就可以了,因为你不懂得照顾自己,所以听着大人的话,总不会错。”老祖母说。

“我需要做些什么?”约翰问。

“不要去那片密林。”

“为什么?”

“你听说过小红帽的传闻吗……”


大厅

“怎么啦?”老婆婆盯着女子:“你紧张什么?” 

“或许,是我太累了,我想我该去休息了,您也忙了一天了,我陪您上楼去。”

“不急”,外婆止住了她,“我不太累 ,陪我在房里走走吧,很久没回来了。”

“呵,自己的家,有什么新奇的。”女子笑了笑,但还是扶婆婆起身,她明白婆婆的决定,是没人能更改的。

老婆婆推开了她的手:“我还没老得动不了。”破旧的老挂钟,一下一下地敲着,时间流逝,似乎缓慢了,压得人喘不过气。

“很好,很好。”外婆这样说着,却并没什么欣喜的神色。

  她看着厨房,看着大厅,看着摇曳的烛火,看着属于人类的一切一切……

悬崖下,直挺挺地躺着两具尸体,一男一女,一瘦一胖,是他们杀了她的孩子,剥掉了他们的皮,她看到了,他们拿着那些皮,探讨着价格,她就这样一步一步走过去,他们惊恐得说不出话来,他们甚至大意得连猎枪都没带,有一个人逃跑了,她没去追,她扑向了那对夫妻,因为他们拿着她的孩子的皮……

他们想要搏斗,但他们做不到,她把他们推下悬崖,或者说他们失足掉下了悬崖,他们死了,她能肯定,但不能这样结束,她剖开他们的心,寻找那颗鲜红的,滚烫的东西,有两颗,味道很鲜美,她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发泄着心中的恨,那是很好吃的东西,她已经饿了三天,可她不能吃得太快,她必须时刻记得自己的食物究竟是什么,软糯的感觉进去口中,咬碎掉,迸发出一股强烈的腥甜气息,流进身体,成为她的一部分。

她向夜空嚎叫着,可星辰离她却那么远,星辰与她之间,是空空荡荡的风。  她吃饱了,但并不满足,还有一个仇人,还没为他所做的付出代价,她要让他和这对夫妇得到一样的下场,可她太累了,几天的饥饿,劳累,奔波,穿透心脏的悲痛,她需要休息。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挪回自己的,冰冷的小屋,睡梦之神摄去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她像是处在一个虚幻的时空,眼前发生的一切让她感到陌生。

“我饿了。”小女孩软绵绵地说道。

“等一下,小天使。”女人在厨房愉快地回应着。 

“可是我真的好饿,我肚子都要饿扁了。”小女孩摸着自己的肚子。  “可是食物总不能自己变熟,跳进爱丽莎的嘴里来啊。”男人打趣道。

“可以的,”爱丽莎似乎有了兴致:“我从童话书中看到过的。”

“如果那样,我们就省事多了!”女人加入了谈话,每天什么都不干,只要躺在床上,一旦饿了,就发一声号令,食物就会排着队跳进嘴里来。

“那样一定很不错。”男人也赞同着。“在书中我们需要做什么呢?”女人问。  “需要一个很古老的咒语,可能已经失传了,不过只要努力一些,应该会找到的。”爱丽莎格外认真地说道。  “那就要辛苦我们的爱丽莎去找找看了。”男人和女人笑着说道。 

“交给我吧。”

“去哪里了?小公主。”男人望着翩翩跑来的小女孩说道,她身体轻盈得像一只鸟儿。 

“去找松鼠先生了,不过他好像很害羞,看了看我,就跑掉了。” 

“或许他没有梳妆打扮好,所以还不能陪你玩儿。”男人说。   

“松鼠先生也需要打扮吗?” 

“当然,你没发现他经常在用小爪子搓着他的脸吗。” 

“没错没错。”爱丽莎快乐地拍着手:“那我一会儿再去找他。”“好好,小公主。”女人拿出准备好的花冠戴在小女孩的头上。 

小女孩快活地转着圈,扬起一阵芬芳的风,好奇地向周围张望着:“为什么没有蝴蝶来呢?”   

“蝴蝶们正在裁剪新衣呢,这么盛大的宴会,不穿得正式些怎么能行呢?” 

“她们可以穿得随意些,我喜欢她们平时的样子。”   

“那可不行,如果蝴蝶看到你这么漂亮,而她们却只是穿着普通衣服来参加宴会,会害羞的。” 

“哦,那好吧,我去为她们制作盛装好了”,小女孩说着,向山顶跑过去:“我会去找最漂亮最漂亮的花去给她们做衣服的。”

那不是她的记忆,是谁的,她想起那两具残缺不堪的尸体,似乎明白了什么。


老约翰站在古堡面前,静静地注视着,他有些疑惑,密林复苏了他十五年前的回忆,可古堡的出现又让他的想法有些动摇。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数不清楚,咬死了这么多的家禽和家畜,却一口未动,是很明显的报复行为。”“知道是什么猛兽干的吗?”“不清楚,有人曾经看到它的影子,似乎是一头狼。”“狼?它的身上有什么伤吗?”“它跑的样子很迅捷,不像有什么重伤。”

“狼是很聪明的动物,如果只是一点小伤,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村里报复”,村长挠了挠头:“一定还有更深的原因。”


密林

“带来了吗?”“这点你们可以放心。”“情况似乎越来越糟了。”女人不无担心地说道。“我们没有别的办法,约翰,把狼皮给我们。”“什么声音?”约翰警惕地叫了一声。灌木丛两边的叶子被分开,露出一张狰狞的面孔!

冷风吹来,约翰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他回到现实,看到古堡里的灯火,疑惑不解,印象中的古堡,是一堆由坚硬石块建造的冷冰冰的躯壳,现在却增添了几分人的气息。“是谁住在里面?”约翰想着,竟有一分恐惧涌上心头,那感觉,就像……

他发疯似的在密林中奔跑,跑得忘记了双脚的存在,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终于听不到了那让人胆寒的风声,他停下脚步,强大的惯性把他冲倒在地,他一只手扶着地面,大口大口地干呕着,感觉心脏似乎要被吐出体外。  “狼皮,狼皮,”他把手伸进怀里,把狼皮一张一张地摸出来,每掏出一张,他脸上的笑意便多了一分,可他的笑容很快僵住了,五张,怎么数都是五张,他把衣服狠狠脱下,翻来覆去地找,可是只有五张!怎样都是五张。

他失望了,他清楚那张狼皮去了哪里,但他是没有勇气返回了,疲惫的感觉像绳子,将他紧紧捆住,无法再移动半步,他一边休息着,同时全身每根汗毛都绷紧着,留神周围的声响,等夜色更深时,他凭着恢复的一点体力,艰难地移回了村子……


“泰斯”,老婆婆把目光收回,叫着女子的名字。

“恩?哦!什么事?”女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来到这里已经多久了?”

女子一愣,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到:“已经四年了。”

“四年了,时间真快。”老婆婆感叹到:“你已经二十二岁了吧。” 

“恩,也许吧。”女子答道。 

老婆婆笑了笑:“在这么阴暗无人烟的密林里住得久了,连时间怎么过的都不清楚了。”

“其实也还好,习惯后也不觉得有什么。”

“就不后悔吗?”

女子刚要放下的心又绷紧了:“后悔,后悔什么?”

“这样不算是正常人的生活吧?”

“正常人,这个词好陌生啊。”女子有些神伤,语气中却带着几分恨意。

“我不要,我不要!”少女挣扎着,企图摆脱那紧紧钳住她的大手。可她太弱了,柔弱地无法保护自己,她被扔进了一个黑屋子,屋外,是男人女人和一个陌生人的谈话,过了不知多久,陌生人走进了黑暗里,搅动着黑暗中的空气,喊叫声,撕打声,哭泣声,呼吸声,不知过了多久,陌生男人从黑暗中走出。钱币的哗哗声。

他们需要钱啊,少女想。 

少女能够吃饱了,还有新的衣服,很漂亮的衣服,至少其他人是这么认为的。

她一次次地走进那间屋子,投入潮湿黑暗的空气中,她经历着一次次,那些黑色喘息的身影,晃动着,呼吸声盖过了她的低低抽泣声,渐渐地,她不再哭泣了,甚至还会偶尔露出让那些黑影满意的笑容,他们满意后,会给她更多的钱币,她可以偷偷去街口买些小甜饼,在她更小一些的时候,祖母曾经带她去吃过一次,很酥软,也很温暖,她喜欢那种温暖的感觉,自祖母死后,就再没有了。

直到有一天,她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300个金币?这样鲜活的姑娘,你只打算付300个金币?”说话的是一个男人,语气中透露出不可思议。

“你知道我们把她养大,需要花多少钱吗?”接着是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

“已经不是什么好姑娘了”,屋外的另一个男人似乎撇了撇嘴:“你们打算要多少钱?”

“再加50个金币,她就是你的了。”

如果按照以往,她可能还会漠然地等待,她明白,她的父母爱钱,为了更多的钱把她卖掉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现在,她的心里却现出恐惧的感觉,曾经那些飘飘荡荡的感觉在那一刻突然凝聚成了一把刀,狠狠地扎在了她的心上,她拿起了藏在床头的匕首,冷静地下了床,把门推开。

“怎么,又想起那天的事了。”老人的话重又把泰斯拉回了现实,她低下头,握在一起的双手正在不住地颤抖着。

“我早就已经回不去了。”她说道。

“小妞,性子够烈啊!”男人按住她的脖子,将她狠狠地抵在墙壁上,她挣扎着身体,一双眼睛死死地瞪着男人。

“想杀了我?还是……杀了你的父母?”男人的手掌又向前推进了几分,泰斯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她的父母露出了焦急而恐惧的神色,担心她的反抗会让买家终止这项交易。

半掩的门在身后被悄然撞开,一股腥气涌进了屋子,泰斯看到了一头四足巨物慢慢踱了进来,凌乱的皮毛如同夜的颜色,露着森白的牙齿,幽绿的眼睛就像墓地飘动的鬼火……

夕阳如血,缓慢地流淌过街头,几个小孩子正在踢着小石子,流浪汉拾起一团旧巴巴的报纸,街道两旁,有人在给自己养的花浇水,有的人在烤制着面包片,等待着家人的回来。一所幽深静谧,少有人知的小黑屋中,尖利的切割声与撕裂声,响起又落下。

血染红了地毯,染红了泰斯的鞋子,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巨狼,啃食着那些血肉,三具残缺不全的身体,横躺在屋子各处,表情狰狞,手脚扭曲……

“很好的美餐啊。”巨狼看着泰斯,脸上似笑非笑。

“杀了我。”泰斯看着巨狼。

“那么想死吗?小姑娘。但我现在已经吃饱了。”

“那就带我离开”,泰斯盯着巨狼:“去哪里都可以。如果你不同意,我现在就叫,会有很多人来,到时候你也跑不了。”

“是吗?”巨狼在衣服上擦干了嘴上的血迹,在黑暗中站起身来,泰斯惊异地看着她投射在墙上的影子,渐渐化成了一个老妇人的形状。

“走吧。”老人说完,轻轻咳嗽了一声。

至此,那个叫泰斯的女孩不见了踪影,人们说她杀死自己的亲生父母,逃跑了。


老婆婆的目光在房间中扫视了一圈,神情间似乎有了倦意。

“我有些困了,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老婆婆看看少女:“你再去密林里看看,爱丽莎还小,不懂得照顾自己的。”

泰斯就这样看着外婆一步一步地走上了台阶,不知怎的,那身影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她要复仇,她嗅到过仇人的味道,那味道,她一生都不会忘掉,她要用最残忍的方式杀掉他,切开他的身体,咬断他的肠子,让他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七年间,她一直在寻找,但凡气味相似的人,都被她抓住,掏出心脏,血淋淋地死在她的面前,可相同的气味的人总是接连不断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于是她又开始了又一次地屠杀,每一次做这样事情的时候,她都会让爱丽莎站在身旁观看,她明白自己终究不会杀掉这个女孩,可心中的恨让她不允许这个孩子平静地生活下去,可幼小的爱丽莎并不明白她的心思,每逢这样的场面都会害怕地大哭起来,这时,泰斯就会捏着她的手,告诉她,没有关系,适应了就会好的。

“她始终是个天真的孩子啊。”泰斯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被外婆领着,小小的一只,糯糯地叫着她姐姐。

泰斯有些惊讶外婆的做法,收养仇人的孩子,只是因为她可怜吗?对此外婆并没有做过多的解释,泰斯清楚地记得,她那天的神情很是疲倦。

“人是很邪恶的生物。”泰斯向爱丽莎解释道。

“可还是会有好人的啊,就像是你和外婆。”爱丽莎眨巴着天真地眼睛,说道。

泰斯明白,即便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她还是相信,会有善良的人,她还很小,渴望关心与爱。

泰斯很心疼这个小妹妹,也希望能尽量给予她一点儿爱,她们会偶尔去林间摘一些果子,或者给她读那本已经读过无数次的童话书,每次都能从爱丽莎的眼中看到希冀的光芒。

可泰斯也很忙,外婆的身体正在一天天坏下去,从一次次吞食人心脏的过程中,她明白,人的心脏,正是延缓她衰老的良药,泰斯没日没夜地在密林中采集药材,或者易装去不同的村子,杀人,收集他们的心脏,希望能对外婆有所帮助,她明白外婆的愿望,每次收集完心脏,都会去找到她,在那个熟悉的狼窝,她一定是以狼的样子卧在那里,变成人是很消耗体力的,而她又不愿意爱丽莎看到她的真实样子,最重要的是,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家,那里有熟悉的味道。


泰斯已经听到楼上传来了粗重平和的呼噜声,外婆已经睡熟。

“这样的生活应该要结束了吧。”泰斯叹了口气,打开了储物间的门。

“已经睡了。”她轻声地约翰和爱丽莎说道。

两个一直都在紧盯着外面动静的孩子,这才松了一口气。

爱丽莎拉拉约翰的手:“我带你走吧,也许外婆一会儿就要醒了。”

泰斯了看自己的小妹妹,又看看约翰,神情有些复杂。

“爱丽莎”,她说:“你过来一下。”

爱丽莎不解,走到旁边:“怎么了吗?”

“答应姐姐一件事好不好?”她俯下身,语气也较平时更柔和了几分。

“好啊,什么事?”小女孩不解,走得又近了些

少女轻轻把爱丽莎抱在怀中:“这次走后,就不要回到密林了。”

爱丽莎愣在了那里,似乎没能听清女子的话语。

“姐姐,我……”

“走吧,回到外面的世界,你不该永远待在密林的。”

“呵,姐姐,你说的这个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啊。”爱丽莎的神情中闪过了一丝慌乱,同时把泰斯的手抓得更紧了。

“是我做得不好吗?对不起,我以后……”

“不会的,爱丽莎一直都是很乖的。”泰斯说:“外面的世界很好玩儿的,有更好吃的水果,有很多好看的童话书,还有很多可以一起玩儿的朋友。”

“不会的,外面的世界不会更好了,我只想要一直待在姐姐和外婆的身边。”爱丽莎使劲儿地摇摇头,已经开始低声抽泣了起来。

“呵呵,你们是打算去哪儿啊。”储物间的门猛然被打开,随之刺骨的寒气夹杂着一大片烟尘拥了进来,众人一惊,烟尘散尽后,外婆的脸也逐渐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爱丽莎,你回来了啊,泰斯说你在密林里迷路了”,她的脸上挂着阴冷的神情,一步一步地走了过来:“不过,好像还带了一个小朋友。”

“他不是一个坏人,他很善良,他,不要伤害他……”爱丽莎感觉自己出口的声音正在发颤,语言也零散地连不成一句,她看着外婆慢慢地走到了约翰的身边,轻轻嗅了嗅。

“很熟悉的味道。”她说,盯着约翰的眼睛,饶有兴致地说道:“不知道你的心脏,究竟会是什么颜色的呢?”

约翰的脸色苍白,四肢也已瘫软,他已经感到了老人嘴中所喷发出的气息,那是透露着死亡的黑色气息。

老人却感到眼前这个孩子和之前的猎物有些不同,他身上的气息更加浓郁,并不是浮在身体表面的,而是,深入到骨头里的,他的身上,流淌着仇人的血脉。

“住手!”一个响亮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老人抓着约翰,缓慢地转过了头,与那人刚好目光相撞。

向内缩的眼睛,粗壮的手,略有着驼的背,当把这一切一切都重新组合在一起时,老人遗失多年的回忆终于被唤起,她没看清仇人的样貌,但现在,当这个人这样站在她面前时,她却可以清楚地认出来,就是他。那个在山峰处吵嚷的人,那个在她的追逐下逃跑的人。

“放开我儿子,一切好商量。”老约翰端着枪管,警惕地看着面前的这个老女人,同时也透了一身的冷汗,自己的儿子果然在这里,再晚些进来,他可能就没命了。

她没有回应老约翰,没露出那一贯挂在脸上的戏谑神色,而是愣在了那里,眼光在老约翰身上不断扫视着,一层一层刮掉那被岁月染上的风尘,她看清楚了,四年之内,她恨不得敲骨吸髓的人。

“他是你的儿子吗。”老祖母看着手中的约翰,像是在看着一头猎物,露出了嗜血的神色。

她笑了,笑得那么癫狂,凄厉,弥漫着血腥味道的笑,像是一把把细长的刀,剜在人的心上。

老约翰端着已经上膛的枪,紧张地看着眼前的这个老人,他觉得眼前的人疯掉了。

“你知道,被剥皮的滋味吗?”老人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像是在闲话家常般的随意。

“剥,剥皮?”老约翰一愣,很显然,她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对啊,剥皮”,老人似梦呓般:“当他们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根本不懂也不能反抗其他人的时候,抓着他的脖子,他们的四条小腿还在挣扎呢,重重地摔在地上,啪,就那一下,就死掉了,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接下来,举起,啪,举起,啪,举起,啪!”最后那一声,猛然提高,又重重落下,抛弃在尘埃中,悄无声息。

老约翰脚下一抖,瘫在地上,惊恐地看着那个可怕的老人:“你,你到底是谁?”

“你慢慢会知道的,可惜你没有时间慢慢了解了。”老人一把甩开了约翰,向老约翰扑了过去,月光从窗户投射而进,被风声切碎,散落一地,像是泛着银白色光的琉璃,在月光下,老人的身体逐渐舒展开,她恢复了一身的灰白色的毛,长出了尖锐的爪牙,充血的眼中,透出幽绿的光芒,当它高高跃起时,老约翰隐藏在记忆深处的东西终于复苏,来不及犹豫,他只能举起枪,十年的恩怨,应该做个了断了。

枪响了,在她的爪子落在老约翰的肩上之前,她闭上眼睛,狼是躲不过子弹的,这是宿命吧。  可她的体内却没有那种可怕的冰凉触感,她惊讶的睁开眼睛,她看见了,泰斯不知何时挡在了她与猎枪之前,那颗子弹贯穿了她的心脏,鲜血从她的胸口喷涌而出,就像是,绽放的红玫。

“我要死了”,泰斯想,可她不后悔,她爱外婆,她愿意为她去做任何事,即使是付出生命,原来死亡是这样的吗?看上去似乎比活着轻松些,她尽力在空中把头扭向爱丽莎和外婆的方向,那是她不太放心的人,可她,无能为力了,她落地了,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狼与猎人愣愣地呆在原地,可这局面没有持续多久,老狼嘶吼着,发了疯般向猎人扑了过去,老约翰看到她的眼中噙着泪。

这次她成功了,她扑倒了自己的仇人,她就要体验到复仇的快感了。

“砰!”她感觉眼前泛起一层血雾,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意识正在慢慢失去……

“约翰,我没有来晚吧。”约翰的伙计拿着猎枪,满头大汗地来到他旁边。

“干得好,亨利。”老约翰从狼的利爪下,艰难的挣扎出来。

“没事了”,老约翰如释重负地说着,望向自己的儿子:“走吧,我们回家。” 

约翰的双脚不听使唤,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难以相信是真的。

“是梦吧,是梦就赶快醒来啊。”约翰捶打着自己的头,烦躁地说。 

“没事了,孩子,已经……”话还没说完,老约翰感觉脚踝处一阵剧痛,他支撑不住,被强大的力量掀倒在地,老狼用最后一丝力气扑到了他的身上,咬断了他的喉管,老约翰死去了,惊讶的表情还留在脸上。

老狼笑了,往日的记忆又浮现在脑海,那两颗嚼碎的人心使她拥有了人类的记忆,她开始反复回忆这两颗心主人的话语,似乎明白了很多人类的语言,可她还是不能完全理解,她跑到了乱葬岗,翻出一具具尸体,吞噬他们的心脏,获取他们的记忆,慢慢地她明白了很多人类的话语,更宝贵的是,她明白了一个古老的巫术,成为人,她要复仇,她明白,仇人在他眼底逃跑了一个,她要找到他,可她明白以现在的躯体,是无法接近人类的村庄的,她要成为人,那样就能接近仇人,就可以复仇了。

那是一个恶毒的巫术,修炼的后期,每年都要大量的心脏,她知道自己做不到,直到遇见了两个孩子,密林中的密宝很多,特别是那个传说出现后,再没人进去密林了,那就变得更加宝贵。可以用财宝去和村外的人换取心脏,她明白那闪耀着各色光芒的东西对于人们的诱惑力,为了它们,人类是可以不择手段的, 现在不需要彻底变成人了,她终于报了仇,虽然代价是生命,可她很快乐,比这十年来任何时候都要快乐。她闭上了眼睛。永远地睡去了。

接连不断的变故让约翰的内心崩溃了,他茫然地看着躺在面前地三具尸体,甚至忘掉了,该如何哭泣。

亨利想去安慰他,可却不知说些,她看到三具尸体旁,跪着一个小女孩,她在低声啜泣着,泪水抹花了她的脸。

“孩子,你也是村里的人吗?是谁家的孩子,我怎么从没看见过你?”亨利问道。

小女孩木木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你住在古堡里吗?”    小女孩没有再理睬他,她把女子的尸体拖到老狼身体的旁边,用尽全力拥抱着她们,把头深深地埋在老狼的皮毛中。

亨利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女孩很奇怪,他也没有兴趣了解下去,而且他还沉浸在失去老友的悲伤中,他勉强打起精神,径直走到约翰旁边。

“孩子,我们走吧。”亨利说。

“走,去哪儿呢?”约翰有些发懵地愣在原地,他根本不敢相信今天发生的这些事,父亲死了,他怎么会死的!

“这该死的狼!”亨利怒气不息,想再去补上几枪,可当他走上前时,一直俯身哭泣的小女孩突然转过头来,凶狠地盯着他,那神情似乎是想把他吃了,亨利吓得后退了几步。

小女孩缓缓站起身来,手上拿着泰斯的帽子,那抹红色在密室之中幽幽地晃着,格外刺眼。

约翰在那一瞬惊醒了,小红帽,在他眼里,已经成了一种诅咒的象征!

老亨利背起老约翰的尸体,来拉约翰。 他的身体轻飘飘的,只是被拽着一步步离开,他看向小女孩,想要说些什么,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走吧,不然,我可能会杀了你们。”小女孩抬起头,向约翰笑了笑,犹如临近黑夜前的最后一丝阳光,随后再次恢复了冷冰冰的神情,她用白皙的手指把红帽子戴在头上,又紧了紧,背过头去,再也没有回望。  约翰的心头一紧,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由老亨利拖着,亲眼看着小女孩一点一点消失在黑暗中。

从密林回来后,约翰大哭了一场,用了很久,才慢慢平复了情绪,可关于小红帽的事,却像一道疤,牢牢地刻在了他的心里。孩子们都很好奇地问他关于密林里的事,他只是回答那里很危险,不要试图挑战密林,而小红帽,只不过是传闻而已。可每当黄昏,他总会在密林外逛逛,至于原因,或许自己还想期待些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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