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驭麟刀
我一直不明白,分崩离析之时,我所梦所见,那座青丘,到底承载着怎样的命运……
-------合栀
公子阳前脚才刚踏出祠堂,便看见副将陈之风匆匆向他走来——少主,盟主找不到你正生气呢。
二人急忙走过桥廊,绕道回到云搵院,陈之风立于门外,公子阳推门走入,只看见房中正襟危坐着六位族长,公子成站在正中的地图前,怒不可遏地看着他。
“岂有此理,一个晚辈让几位族长好等!”
公子阳连忙弯腰赔礼,“晚辈失礼,还望前辈们海涵。”上官封笑着摆摆手到:“少主虽然年轻,毕竟手头琐事也不少,不碍事不碍事。”其余人也纷纷迎合,场面倒是颇为祥和,公子成满意地一扬嘴角,挥手示意公子阳走上前来。公子阳见状方收了礼数,走到悬与正中的禹贡九州图前。
“各位族长,三年前驭麟刀出没雍州带,老夫便一直潜人暗中调查,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朝夺得,九成胜算!”公子成扬声到。
合忠听此,暗蹙起眉头,公子府得驭麟刀岂不是如虎添翼?为达目的不知又要害多少人姓命……大脑正在飞快思考对策,正听到坐在对面的甄昔娇声道。
“哟,可要恭喜少主了,这驭麟刀怕是族长送给少主的加冠贺礼吧。”她似笑非笑的说道,侧身半倚在沉香木椅上,时不时慵懒地抬手拢一拢云鬓。
“盟主殚见洽闻,可否告诉咱们这驭麟刀现在到底在何人手中?让我们这些人呢开开眼。”甄昔继续说道。公子成不耐烦地瞥了她一眼,转头对公子阳说道。
“阳儿,你来说。”
公子阳会意,做了个辑,抬脚走到地图前,他修长的食指大致的圈点住雍州东南一处,“各位前辈,这里便是驭麟刀第一次出现的地带。西北蛮荒之地,暂时没有我万重门的人脉。”
“哎呦,这里不是合族长的老家吗哈哈哈。”上官封突然打断,“合族长竟然不知道这上古神器便出现在此处吗?”
合忠似乎根本没有听见一般,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平静的问公子阳:“合忠略知,此乃祁连山西麓,连弱水带,少主所指,可是五毒族旧址?”
公子阳毕恭毕敬地点点头,“师父博闻,正是此处。”
上官封见合忠竟然如此看低自己,心中气盛,“五毒族?不就是十年前被我们灭了的那群狼人吗。”
“的确如此,怪不得耳熟的很。”一旁的西域清风恍然大悟。
合忠愣住了,十年前万重门灭五毒族?他怎么从未听说过?
“各位族长所言,在下为何不知?”公子成放下手中茶盏,漫不经心的说道,“不过是件小事,更况且当年合族长刚得双生女,族内诸事繁杂,老夫便只与上官和西域两位族长同行,不想打扰合族长。”
合忠心中顿时升起怒气,公子成绕开自己,私下灭了狼人族,简直是残忍无道,丧尽天良!他终于忍无可忍,怒拍桌而立。
“万重门行事,需的上三门一致通过方可行!盟主今早方才重申万重门族规,怎么放在自己身上,便置之不理了!”
“你放肆!”公子成怒掷茶盏,“难不成我公子成做事,还要问问你合忠!”
“即便只是盟主自己的事,出入间也代表着万重门的举止言行。为一己私利,滥杀无辜,是要至万重门的颜面与何地!至盟主熠王风光与何地!”
公子成今日第二次被合忠气的说不说话来,只觉得怒火中烧,一时想起上官封所言,顿起杀心!他压抑怒火,向上官封使了个眼色。上官封会意,压低声音道:“合族长说这些话,怕是早已经不把合族众人的姓命放在心里了吧。”
合忠大惊,见他二人唱和,心中早已经埋下的不安瞬间明了,看来此行,他怕是自身难保。
“十年之前,师父向来不愿与官场有染,怕是不知这其中缘由,狼人族早于当今天子有隙,父亲不过是代天子巡狩,除掉祸患而已。”公子阳见双方僵持,一时不忍合忠势单力薄,忙温声道。
合忠看了他一眼,公子阳点头示意他忍耐,只好暂压怒气。
“合族长敢于直言,注重行风,乃是我们身为盟主左右手的指责所在!”冷月枯大声说道,“盟主得合族长辅佐,大可平步青云!”
公子成冷哼一声,默不作声。公子阳又接着说道,“诸位前辈,言归正传。这驭麟刀的确在五毒族手中,但随五毒族同时销声匿迹。十年来,我们各路打听,所得证据,皆指幽州!”他的手掌划过雍州境内,遥指幽州,“线人来报,长白山见雪狼,乃五毒族余孽镇守宝塔,塔内藏驭麟刀十数载。”
众人皆惊,没想到五毒族根基深厚至此,当年被万重门血洗竟然还有余脉存活于世,迁徙远抵长白山?
“少主,这长白山气候多变,风狂、雨暴,多云、多雾、多雨、多雪。有时阴沉数日不晴,或乍阴乍晴,天池若隐若现,有时狂风呼啸,沙石飞扬,暴雨倾盆,冰雹骤落。贸然前往怕难以应付,不知盟主与少主可有对策?”沉默许久的西域清风应声道。
公子成得意一笑,“吾得陶卿,自有对策!”
陶锐闻声起身,恭恭敬敬地对众人道:“陶某幼年从师,长白山下。知晓这山中气候变迁,只要到时候诸位听我的安排,不要随意出行山中,便可万无一失了。”
“我等便罢了,只是这合族长岂是陶老弟可以随意驾驭的?”上官封讥笑。
合忠不耐烦的闭闭眼睛,若在不去,怕是五毒族半点生机也没有了,公子成一党此去长白山,野心勃勃定会大开杀戒……片刻他睁开眼睛,眼神冷冽,恍若千年寒冰。
“合忠惶恐,全凭盟主安排。”
“甚好!此去长白山寻的驭麟刀,清除五毒族余孽,前后半年光景,请诸位族长尽快料理族内琐事,三日后,准备出发。”公子阳严肃的说道,年轻俊美的脸上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笑,恰到好处地掩饰了内心翻滚的兴奋与杀欲。
夜幕逐渐降临,连最后半点光阴也消耗殆尽了……
然而此刻,合梳待在空无一人的祠堂里却不敢出去了,长明灯微弱的烛光时隐时现,毕竟小孩都是胆小的幻想生物,只因为壁橱外传来的烛泪滴落的滴答声,屋外被风扫起的纸帘哗哗声,甚至是伴随着她动便响起的吱吱的木橱声,也足够将她溺死在恐惧中死一万回了……那种恐惧从公子阳离开时延续到现在,无时无刻不跳出来刺激她,难以名状的巨大的慌乱于惊恐又似乎隐约期待着什么,那是一种感觉,心脏仿佛都要从她胸腔跳出来了,呼之欲出般的撕裂胸腔,伴随着胃痉挛的阵阵绞痛……
合梳在奔溃的边缘神智迷乱,却誓死不敢离开这个壁橱,对她来说,那无疑是从一种恐惧到另一种恐惧中去了。外面是惨白的月色和惨白的地砖,了无生机的巨大祭坛上洒落着烧纸贡品的灰迹,孤独透明的孤魂在月色下漫无目的的游走,发出刺啦刺啦的蹭地声,他们时不时攻击着祠堂紧闭的大门,觊觎着供桌上的贡品还有壁橱中的自己,合梳努力的缩着身子,浑身颤抖……
忽然!一只孤魂阴谋得逞破门而入,合梳忙屏住呼吸,她看见它只有一只眼睛,还在黑暗中发着阴森森的光,它飘荡着,时高时低,时快时慢,它掀起供桌席地的桌布,扯出公子阳藏在下面的衣物,它贪婪的目光认真的扫视着衣服内包裹着的杂物,忽然,它将目光投向对面的壁橱,自己藏身的地方!合梳忙捂住口鼻强迫自己千万不要叫出声来。孤魂越来越近,合梳甚至感觉自己在活着的道路上渐行将远,准备好了…… 该死的阳哥哥为什么要把她藏在这个鬼地方?合梳绝望的闭上眼睛----
“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离开……”她默默的祷告着“为什么我这么衰,第一次来就撞着鬼……还是只有思维的鬼啊!!大爷的,我合女侠便要丧失于此了……等我成了鬼,看见瘦弱美丽的女孩,我一定远远躲开绝对不吓她们,才不会……不行!凭什么?我合梳的命就不是命了,太不甘心了,做鬼也要专门吓那些瘦弱美丽的……”……
“嘎吱。”壁橱被打开,一张诡异的大脸一下子贴到她面前。
“啊!!!!!”合梳抬脚就是一踹,“都给我滚啊!!”
只听“哎呦”一声,那脚真好踢在那鬼的肚子上,它翻到在地,那只眼睛一下子滚开好远……它久久说不出话来,合梳这才鼓足勇气睁开眼,凭着微弱的烛光看去……她可怜的姐姐,合栀捂住肚子狼狈的蜷缩在地上,吃痛的翻滚着,不远处闪着的哪里是眼睛,分明是一盏合栀用来照明的烛火……原来门外的脚步声,撞门声,还有扯出衣物的那个鬼就是前来寻她的合栀。她实际已经消失了许久了,合栀实在找不到她才深夜摸进着祠堂里来的,本来一路上也是恐惧万分,小心翼翼。谁料吃了合梳如此重的一脚……
合梳一时说不出话来了,只听见合栀那愤怒的尖锐的喊声在祠堂久久徘徊:
“合梳,你大爷的!”
“合栀,你等等我啊!”合梳好笑又好气的跟在气呼呼的合栀的后,“你不打灯不怕摔倒吗?”合梳气喘吁吁的快步赶着,想要追上她。
没想到话罢,合栀脚下一绊就横趴在地上……
合梳实在憋不住大笑起来,快走几步上前扶住她,见她脸上又委屈又恼怒的样子,合梳只好撒娇似的缠住合栀的胳膊一个劲的赔不是,半天才听合栀哇的哭出声来,她喘着粗气嗔怒道。
“合梳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大半夜的……我一个人……容易吗我,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啊……你知不知道我摸黑……五个祠堂都都都……找了一遍,才找到你,你还踢我!你说你不是故意鬼都不信……哼!你眼里就只有那个破公子阳吗……”她扭着身子想挣脱合梳。
“哦哦哦,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别生气了好不好。”合梳忍着笑抚慰她。姐妹俩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了好久,才听合栀压低声音说。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可吓死我了……”
合栀终于松口了,合梳才知道原来她这一路也是吓的不轻,实在忍俊不禁,没想到她看似顽强的老姐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啊。
“谁叫你这么黑来寻我啊,活该吓死你。”合梳幸灾乐祸的笑道,合栀瞪着眼睛推了她一把。
“你以为我是你阳哥哥啊,不抹着黑我能绕过那些侍卫吗?”
“好吧好吧,老姐你说什么都对行了吧。”合梳伸手把她拉起来。
“那现在呢?咱们怎么出去啊。”
合栀冷哼了一声,用力的拍去身上的土,煞有介事的甩着头发。
“走这边”
天色暗沉,已是深夜。月光渐微尽数洒在厅堂外的树梢上,倾泻落于石桌上,照耀大理石岩如浩瀚天河,点点纹理路数又是漫天小星,忽明忽暗辗转于方寸之间……合梳真是太佩服合栀了,连自己院子都绕不明白的她,竟然熟门熟路的领着合梳东拐西拐的绕路走出偌大的王府,还巧妙的避开了所有的轮班侍卫,合梳暗自思忖,发现合栀颇有当女贼的天赋,正想着合栀便轻手轻脚的拉开后花园的小侧门,拉着合梳溜出去。
“一气呵成,甚是轻巧!”她大摇大摆的横行在府外狭长的胡同中,合梳看着她的背影,月光正划过她乌黑高翘的马尾落在她裙摆之间,如湖泊波光粼粼……合梳一时失神,想念起与公子阳依恋使然,也是因为一个背影。
五年前,公子阳在府内习剑术时,合栀还没有很讨厌公子阳,而从小跟谁都不熟的合梳,甚至都没有注意过,有一个翩翩公子三年来月月有十日出入合府,直到九月的那一日……
合梳记得她坐在后院角落的彩色秋千上,身后是一颗八人围的百年老树,阳光撒向来,落在她的眼睛上。合梳张开双手仰脸感受着日光的温暖,有阵阵微风,夹杂着草香味荡涤心头,仿佛驾车行驶在万顷草原之上,她甚至听得到玉佩相撞如溪水般轻盈婉转的声音。
合梳突然想起诗经有曰:“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将翱将翔,佩玉琼琚。彼美孟姜,洵美且都。”她闭着眼睛,嘴角荡漾起微笑,车同行,风将吹,花香扬,玉将将,只差有美同车啦!
风吹这发丝尽数乱了,合梳抬手拨开眼前阴影,许久闭眼后眼前的情景忽然明朗起来,泛着一点点蓝光,甚至看见光斑跳跃……恍惚间,她看见一个人从不远处的长亭中走出,转身走向马场……修身影背着合梳远去,袍服雪白一尘不染,连光阴都不忍在他衣着留下半点斑驳树影,发墨黑,金镂白玉冠束发丝一丝不苟,白色脖颈诗意光泽。身形挺拔瘦削,但肩膀宽阔平直,背脊挺直如白杨……
合梳在那一瞬间突然失去神智,她跳下来,只想让那个背影停下来,而她似乎积攒了万千言语与他说——有……有……你是谁啊!
那个背影停在阳光之间,缓缓转过身来,远远地,脸庞都是朦胧缥缈的,只感觉他的清澈的眼睛如同荡涤着一弯秋水,他微笑着声音那样的温柔。
“叫我吗?”
“恩!”合梳大声回答道,生怕那人听不到转身便消失了。但没想到那人轻笑出声,抬脚向她走来,身形逐渐清晰……
“无心叨扰,敢问姑娘芳名。”
“我……我的芳名是合梳!”合梳手忙脚乱的从秋千上跳下来,
“……敢问公子芳名?”
公子阳忍俊不禁,“在下公子阳,担不起芳名二字。”
合梳傻傻地点点头,“担得起!担得起!我看你站在阳光里,浑身洒满光辉,就像……就像。”她绞尽脑汁的抓抓头,会放光的猪?不行不行,猪是说合栀的,配不上这个大哥哥……“就像只会放光的凤凰!”
合梳抬起脸,颇满意自己的比喻。“阳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她陶醉的补充到。公子阳被合梳逗得大笑起来,眼角弯弯,笑容如同阳光般温暖美好,不可抗拒,任谁都会被这个毫无保留的微笑吸引,那样柔和温暖,如同九月秋日暖阳。
如此很多年来,合梳与公子阳的全部,都是为了回忆,找回那个微笑,但她不会知道,在寻找的那种感觉正在慢慢地变质。
在她曾经那个幼小朦胧的心房中,曾经有人播下一颗太阳花的种子,日夜悉心照耀浇灌,它慢慢成长终于在情窦初开的年纪里花开,时间在流逝,他们都在长大,都在更加深刻的诠释爱情。年幼的合梳,曾以为这种沁人心脾的美好,便是爱情的全部;她也曾以为,那个叫公子阳的翩翩公子,便是她未来的全部……
合梳想着,嘴角不禁上扬。忽然一张大脸由远即近,突然凑到她面前。合梳吓了一跳,忙回过神来,正看见合栀眯着好看的眼睛一脸嫌弃的打量着她。
“大胆!觊觎我的美貌!”
合梳没忍住“嗤”地笑出声来,“不敢不敢,大娘多虑了。”
合栀一脸怀疑的凑过来,“那你刚才瞅我干啥?”
合梳突然跳起来一把搂住合栀,“老姐你真是太厉害了,公子府数百卫兵被您玩弄于鼓掌之中,偌大府邸,不出两炷香就带小女子逃出生天,简直就是我辈之楷模,未来江湖之女侠!壮哉,我太爱你啦,合大女侠!”
合栀大喜,叉腰立足仰天大笑,“哈哈哈,区区小事何足挂齿!要是没有你的拖累,哪里需要两炷香,一炷不!不出半炷香便可脱身。”
合梳撇着嘴,翻着白眼用力鼓掌,突然觉得不对劲,“哎,不对啊,那为什么白天你连云搵院都找不到?”合栀收住笑,一本正经的看着合梳
“神力有限,怎容得我随意消耗?我这叫韬光养晦,十年磨一剑!”
合梳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把合栀拽回现实,“别扯了,咱两这么晚回去估计要完,大神可有对策?”
合栀也如梦初醒般“泪如雨下”:“完了完了,神力用完了,打不了怪啦,估计是一顿胖揍。”
二人痛心疾首,互相拉扯匆匆忙忙夜逃回府,清冷冷的街道,再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