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毕业之后，获得了一个“清闲”的职业，去各地轮岗实习。那一年多的时间里，我如同一条乱飞的麻雀，游荡在工厂的各个车间，最有意思也最无趣的经历还是倒班。
有的人聊天说话是睡不着，而夜班工人聊天是为了不让自己睡着。漫漫长夜，几个大老爷们盯着电脑屏幕不说话，一会眼皮就耷拉下来，这时候就需要有人带头胡侃来提神。
班里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他们专注于不同的领域—股市大作手、厂史见证者、八卦搜集王...那几个月的倒班生活，是我有生以来瓜吃的最多的一段时间。
过了凌晨一点左右，人就开始进入疲惫状态，这时候一般都是班长打头阵，他倒班数十载，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人物，每天说一个，不带重样的。
“你们知道H销售员吗？3年前竞选上的那个，他之前是我们工段上的班长。”
班长开始说起和H的往事：
我刚上班的时候，厂里还没有管的这么严，操作室也没有监控。那时候的夜班可爽了，玩玩手机，看看小说，打打游戏，累了就睡会，不要太舒服...
可有一晚，我换好衣服刚到操作室，师傅就提醒我夜班不要玩手机，不要睡觉，老实点。正说着呢，H过来了，好嘛，那晚他是代班长。
H外号虎哥，平日里耷拉着脑袋，面无表情，有种虎行似病的味道。他在工段里是出了名的狠，不光对手下狠，对自己更狠。12小时的夜班，从来没见他打过盹，真·以身作则。遇到这样的憨货，只能硬熬一夜了。
2点多我从现场取样回来，坐在电脑屏幕前发呆，偷偷眯了一会。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我一下，吓得我一激灵。我回头一看，H直勾勾地盯着我。
“新来的啊？”H顺势坐到我旁边。
“来了快两年了...”我有点害怕，心想他不会举报我吧，这个月奖金又泡汤了。
“两年了还在取样啊？工艺流程搞懂了吗？能独自开停车吗？”他指着屏幕上的流程对我说，“总不能一直取样吧，你要考虑以后的生活，要往上爬啊。”
我真是被问蒙了，那时候才20多岁，谁想那么多啊，整体上班混混日子，晚上出去喝酒撸串。以后？太远了，我一个小操作工，没关系没文凭，往哪爬啊？
“你现在也是领导了啊，手下有6个人呢。”我们几个人调侃道。
快别扯淡了，我这算什么领导？H那才叫翻身呢，销售员那油水......
我们厂里的销售一直都是内部选拔，要求至少10年以上工龄，不限岗位，都可以报名。竞聘者需要通过公开的三轮面试，层层筛选，最后也就2、3人入选吧。
当然，这些都是走过场，最后还是看身后关系硬不硬。
所以，H出现在最后一轮复试的5人名单时候，我还挺意外的，没听说他有什么后台啊，心想一定是为了体现公平公正，找个三班班长当炮灰。
那几天大家都在讨论这个事，其他几个人至少也是个工段工艺员，而且后台都比较硬—副总的表亲、主任的亲侄子，经理的外甥......
没有人关注H，所有人都准备好嘲笑他不自量力，咸鱼就应该躺好，别瞎捣鼓翻身。
但我一直坚信H能入选，因为他工作最认真负责，也因为他是第一个劝我要学习上进的人。
最终面试结果出来了，H成为3名销售员之一，操作室里炸锅了，大家都在打听他的后台到底是谁，厂里的领导没有姓H的啊？甚至有人当面问H，你到底抱的谁的大腿......
多方打听都不知道他后台是谁，大家这才承认自己特么看走眼了，纷纷发自内心的赞叹：“虎哥牛B！！”
我真是比自己当上销售员还开心，亲眼见证了一场逆袭，脑子里一直回响着“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的旋律。
H离开班组的最后一个夜班，我刚好和他班上的人调班，当面恭喜了他，他也只是微微一笑，谦虚道都是运气。
凌晨，他靠在椅背上，轻轻地闭上了眼睛，那是他第一次在夜班睡觉，也是最后一次。
“太厉害了，谁说这个社会都靠关系的，还是得靠自己......”我们几个人被这个故事震撼到，像是被灌了一碗鸡汤。
“靠什么自己，靠自己？就算20年夜班不睡觉也还是倒班？”班长讥讽地说道，继续讲H的故事。
H当上销售员的一周后，公司公示分管销售的副总被撤职，听说是因为经济问题。
上头从其他分厂调了个领导过来，那家伙，是H的亲姐夫。
“好嘛，我就知道，肯定有关系”，“就是，公示是早就内部处理完了。”“H也是命好啊，有个好姐姐。”，“......”
大家纷纷议论起来，这样的结局才是现实，反转那种东西，只能出现在故事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