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了查今年内到今天为止的看书记录,发现看的诗集只有三本。三本,但我好像也没太大恐慌。似乎我的生命离开诗歌也没有太大关系。似乎成为诗人也不再是我的理想。再看今年到今天为止写的诗,也只有五首。要为这种状态寻找借口,那是很容易的事。但貌似今天的我,已经知道借口就像把伤疤遮住的衣服,实际上于事无补。
4月初的某天,独自去嘉陵江。在江畔的石头上坐了很久,看雾气稀薄,看水鸟在江面滑飞,看妇女们在江边洗衣服。音乐似乎非刀,却渐渐地劈开了内心抑郁的冰山。于是欢乐与激情涌动,使得我开始在江边的石头阵上飞跑,脚底像装了弹簧般轻快。沿着上游一直飞跑,过了山沟,上了小山,又过另一个山沟,而胸中的欢乐与激情依然涌流不息。后来走到了一道介入江水之中的堤坝。
堤坝旁边,由于江水的冲力,形成了一个石头堆。我踩上了石头堆,那些松散地堆积在一起的圆滚滚的小石头开始下滑,我则不断地往上踩,如同踩在一个沙堆上。石头堆不再下滑后,拿起石头一块块地射进蓝黑色的江水中,发出一种沉闷如雷的声响后,溅起了散乱的水花。不断地扔,不断地扔,大的小的石头,概莫能逃脱我的魔掌。而在心中郁积已久的某些心情也就这样被一块块地扔进了江水中。
扔累了就坐在石头堆上休息,看着远远对面的一家人搭起帐篷,摆好桌子,小车停在布满石子的江滩上。父亲把折好的纸船放进江水,然后往江水中扔石子以驱动纸船,孩子在旁兴致勃勃地看着。休息了一会儿,又继续掷石头,小的用来打水漂,大的用来作炸弹。
堤坝不远处有一位大概30岁的男子站在摩托车旁,看着茫茫江水。偶尔他也会看着我。感觉他理解我的行为。而在我身后不远处的一位老人和他的孙子吧,静静地站着看了我很久。大概他把我当成了疯子。我没有理他,也没有停止扔石头。很久,当我转过身来,他和他孙子走了。而那男子依然站着,沉默不语。尽管我扔了很久,而且有一些石头也挺沉重,但我并没有感到太累。
于是我明白,如果一个人心中充满激情,也就充满力量,如同吃了兴奋剂。到后来,当我终于感觉内心像被清空而变得宽敞空阔时,才停止了扔石头。宽敞的内心空间很快又被快乐充满。于是我开始沿着堤坝开始奔跑。那男子还是没有走。在我跑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怎么提了这件事?其实这件事与我想说的并没有太大关系。或许也有关系。因为,处在那天状态下的我,才是一个真正放松的、自由的,内心舒展裸露的,各个感觉器官打开的自己。而这,是写诗的必要前提。
而这种状态,我已经越来越少拥有。也许是因为年纪渐长而导致青春激情消退,也许是啃多了学术书籍砖头导致了胃溃疡,也许是没有爱情滋润的内心自行干枯,也许是关于未来生活的思虑过多而烧断了许多感受神经。
大三那年,开始考研,伟健就跟我说,读研搞学术会损伤感受力,会让大脑中充斥着无法消化的概念与术语如同结核。我本科时是学社工专业,而我不想当社工。因而,尽管伟健说明了读研对诗歌创作的消极影响,我还是选择了读研。今天,读研已经快两年。概念术语往大脑中装了一些,像装一些骨头。硬啃啃不碎,却又没有办法吸出藏在骨头中的骨髓。于是这些骨头就这样梗在大脑中。当大脑运转时,它们混乱地相互碰撞,也到处撞击着潜隐于脑皮层内壁的感受力,使其受伤。有所夸张吗?其实,我也无法确定,无法判断。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其内部的运行规律与发展趋势之因,很多时候相互交织在一起,如死结,我们无法解开。
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怎样在毕业之前,在被生存压力工作压力踩在脚下之前多写些诗,好诗,如何保持着激情的状态与思想的锋芒,还有如何以文字作匕首准确而迅速地插中存在的神经,体验的神经。
有人说,对诗人而言,20到30岁是天才,30到40岁是庸才,40岁之后是蠢才。而现在,我已经27岁。本来就缺乏写诗的天赋,而今又已老大。不过,梦还是得继续做。尽管这已经不合时宜。不过,为什么要合时宜呢?时宜很大程度上就是一些平均化的、拉平的、无棱角的、约定俗成的生存法则、生活方式、观念。如果不是为了生存,为什么要合这种毫无个性的时宜呢?
做梦仅仅是为了贴近生命的本真状态而已,并不意味着道德的制高点,并不意味着自负与压制他人的本钱。说到底,写诗的过程其实是贴近生命,打磨生命的过程;也是摄影生命自由洒脱的舞步,聆听生命激情澎湃地歌唱的过程。一切的炫耀,一切的虚荣,一切的利欲,一切的权欲,一切的恶欲,与生命的纯洁无关。可以是诗的靶子,却永远不是纯洁的诗本身。
2005年我开始投入文学(其实也不算,不过是看几本书,平时瞎写一些日记)。2009年,我22岁,开始写诗,或者说,写只具诗形而无诗质的文字。后来,我常常为自己那么迟才开始投入文学,投入诗歌而感到遗憾。感觉如果早些开掘,生命也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贫乏与枯黄。诗歌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掀不开存在的面纱,打不通生命内部的泉眼。
顾城8岁即以想象与童话刺穿了天空,兰波17岁左右就开始了醉与醒的创作漂流,海子18岁开始麦芒上的歌唱而不到20岁就蜕变成了烈火般的燃烧。而我,似乎还没开始燃烧就开始了熄灭,还没开始颤抖就开始了麻木,还没开始爆炸就开始了冷却。很多时候,还是像古代缠小脚那样包裹着生命与灵魂,让其窒息,让其委屈。
诗的状态是冰火,是醉与醒,是狂与静,是沉默与燥热,而永远不会是温吞水、平均数、半拍子。对立而统一,相斥而相吸,张力与融合。无论是语不惊死不休,还是刀锋上完成的句法转换,还是万人都要从我刀口走过,都是这种状态的体现。因此,写诗,其实就意味着走钢丝的平衡力,意味着射箭的准度,意味着花样滑冰的灵敏度,意味着拳击的力度。就某个维度来看,诗歌惊险刺激,是生命的猛烈消耗,是生命的熊熊燃烧。诗人多英年早逝,无怪也。狂狷者,侠客,蓬莱仙人,乐园鸟,王,醉鬼,苦吟者,沉江者,诗人们也许想过,但最终又怎会让自己的个性被锉平?
电影《朱尔与吉姆》中的女主角就像梦一样飘忽,《巴黎野玫瑰》中的女主角的狂野率性,略萨小说《坏女孩的恶作剧》中的女主角显得愚蠢的燥动,最后都只能在死亡中获得安息。她们生命的过程就是燃烧的过程,而燃烧,是开始了之后便不会停止的。因为,她们是以自身为燃料。甚至为保持火势,她们还会增多燃料的分量。《弗里达》作为电影虽然拍得有些矫情,但我相信弗里达本人实际也是冰火一体。什么时候,我才能到亲眼看到她那些荒诞、变形、扭曲,显微镜下的生命痛楚,令人揪心,令人触目惊心,想象力劈碎了物与心之间的障碍,极富超现实意味的画作?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会不会燃烧。也许难了。世俗的幸福,其实对我有很大的吸引力。而真正的诗人,在我看来,不可避免要牺牲很多东西。或许,是我想错了。希望,是我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