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千里路

行千里路(又名阿花和他的朋友们)

一.咖啡馆

一家还算不错的咖啡馆内,坐着四个有些格格不入的人。

阿花和他的朋友们。

说是朋友,其实不太贴切,毕竟大家都已超过十年未曾见面,但阿花还是以朋友的名义,将他们叫来了,为了一个计划。

那计划现在就摆在四人各自身前,是一张纸,准确的说是一张地图。

一张中国地图上画了一条线,弯弯扭扭,起点是成都,终点是长江入海口,上书四个孩童涂鸦般的字:

行千里路。

阿花的朋友对着纸沉默不语,朋友a将手伸进衣服的口袋,神色中有挣扎;朋友b一手拿着纸张,一手扶着太阳穴,像在思考;朋友c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阿花,像在疑惑。

“为什么找我们?”朋友b问。

阿花并没有说话,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其他几人,最后做了个摊手的手势。

“好,我去。”朋友b答道。

“去。”朋友a不再挣扎,将手从口袋抽出,端起桌上的黑咖啡,一饮而下,如在喝酒。

朋友c笑了笑,没说话,学着阿花摊了摊手。

于是在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任何经验的情况下,四个已经不惑之年的人简单而直接得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四个人,从成都至长江入海口,步行千里。

二.启程

四人的启程在一个寒冷的冬日,阿花说希望到达入海口时是夏天。

四人一路走的很沉默,虽然曾经是彼此要好的朋友,但十年实在是一个太长的时间,长到让原本无话不谈的人们无话可说。

于是大家各走各的,听歌的听歌,听书的听书,看风景的看风景,走路的走路。

就这样过了很久,之前带耳机听歌的朋友c,取下了耳机,将音乐场放出来,熟悉的旋律响起,那声音穿透30年的时光,仍然那样鲜活有力。

“好想化作一只蝴蝶,乘着微风展翅高飞……”

气氛变得热烈起来,众人虽仍不说话,却都不由自主地随着节奏有了些改变。听书的朋友b也取下了耳机,一边打着拍子,一边哼着歌;看风景的阿花则随意的迈动步伐,像是在跳舞;连只顾埋头走路的朋友a也减缓了步伐,眯着眼睛,像在回忆,像在享受。

“我们可能会死在这路上,你明白吧?”朋友b突然对身边的阿花说。

阿花点了点头,然后便继续他的舞步。朋友b也并不意外,看着同样不意外的另外两人,他脸上露出了笑意。

那是如冬日一般的笑意,并不热烈,却温暖人心。

三.登山

少不入蜀,一是蜀道难,多险山;一是巴蜀之地的人们习惯了闲适懒散的生活,最易磨灭意志。

阿花和他的朋友们,却从很小时,便喜欢结伴爬山。许多过去了,虽然已很久不登山,但当阿花提出要翻越一座高山时,没有人有意见。

即使是看起来最单薄的朋友a,也是如此,甚至还有些期待。

上山的路很顺利,大家速度虽然不快,但也没遇到什么危险便来到了山顶,看天色已晚,朋友a提议在山顶露营。

其他三人各有顾虑,却都答应了下来。于是四人一起找了块空地,搭了2顶帐篷,阿花和朋友a一间,另外两人一间。大家先是聚在一起吃了点压缩饼干,然后便各自回帐篷睡觉。进入帐篷前,有野外生存经验的朋友b提醒到,山上夜晚气温低,别脱衣服,睡袋记得拉紧了。

阿花和朋友a进了帐篷,二人都不是那么喜欢说话的人,因而气氛顿时显得有些沉闷。就在阿花决定打个招呼就睡觉时,朋友a却少见的开了话头。

“你为什么要走这一路?”朋友a一边说着,一边给自己点上一支烟,这个举动让阿花有些奇怪,以至于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在他印象中朋友a是不抽烟的,也不喝酒。十年前不会,这一路上也不会。

朋友a见阿花没有回答,也是一愣,然后顺着阿花的目光,他找到了原因,于是扬了扬手中的烟,说道:

“平时也抽的,只是少。”

阿花点点头,也少见的开口道:“因为很想……嗯,很想”

朋友a哑然,他本以为会等到一个比较复杂的原因,却没想到如此简单。他的目光与阿花对视,在这个四十岁的男人眼里,他看到了一种似乎不同于年龄的热情。他笑了笑,不再说话。

气氛再度沉默下来,过了十来分钟,阿花示意朋友a自己要睡了,朋友a再次扬了扬手中烧了一半的烟,示意自己抽完再睡。

于是阿花便躺下睡了,事实证明朋友b的话没错,夜晚的气温下降的十分快,到了后半夜,即使穿着厚厚的冬衣还钻了睡袋,阿花还是被冻醒了好几次。倒是朋友a似乎睡得很安稳,甚至都不打呼噜。

他以前不是呼噜打得比雷响么?迷迷蒙蒙的阿花这样想。

第二日,当冬日再度光临山顶,阿花和朋友发现了朋友a的尸体。

朋友a裸体坐在一处悬崖旁,衣服被整齐的叠放在在一旁。在另一测则是许多烟蒂和满地烟灰。

在衣物上面,阿花和他的朋友们发现了两张纸。

一张是诊断书,肺癌,晚期。

一张则是那张地图,在行千里路的字样后面,有朋友a留下的一句话。

“我是来找坟墓的”

三人沉默地坐在朋友a周围,既没有哭泣,也不是毫不在意。他们只那样坐着,看着他们的朋友,看着正逐渐攀升的太阳,看着那张才走到不到四分之一的地图。

无人言语,非无话可说,却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最后,三人离去了,继续前行,在临走时阿花将那份病历带上了,却将地图留在了原处。

朋友c将朋友a的手机打开,选中那首熟悉的歌,然后离开。

“在无限延伸的梦想后面”

“穿越冷酷无情的世界”

“不想要输给自己”

“你的美丽记忆,会让我更加努力。”

蜀中少年,好登山,终生登山,虽不自山生,却愿在山死。

四.城市

城市像是一个做工精良的机器,每个人都是其中的零件,却并非不可缺少,再重要的零件也有替代品,而被替代的零件,不论结局如何,却到底失去了使用价值。

这对于零件来说,或许,也或许不,是一种悲哀。

在路过一座城市时,阿花又失去了一个朋友,朋友b。

他们在刚到这个城市不久,便被小偷团伙盯上,趁他们不注意,偷走了他们所有物品。三人只得去警察局报了警,但警察坦然,他们被盗的地方没有监控,很难抓到嫌犯。

三人就坐在警察局中思考对策,但却是没有太多办法。为了这次旅行,四个并不富裕的中年男人带上了所有积蓄,所以现在他们是真的一无所有。

“我来想办法,你们在这等着。”朋友b丢下这一句话便离开了警察局,再回来时已是深夜,他拿着一个黑色塑料袋,让两人跟他走。

三人一起来到了城市近郊的一个仓库,朋友b对其他两人说,这里便是小偷团伙的窝底,一会自己先进去,一切顺利的话,会打电话给两人。

说着朋友b展开塑料袋,里面是三把开了锋的砍刀。

“为什么不叫警察?”朋友c见到砍刀并未露出意外的神色,而是疑惑的问道。

“因为没有证据,警察便不会管,这一点我很清楚。”

朋友b确实很清楚,因为他自己便曾是警察,虽然后来因伤提前退休,却到底经验丰富。

“那你不怕?”朋友c饶有意味的问道。

朋友b笑了笑,却并不答话,他转而看向阿花,说道

“这一路很有意思,希望你能坚持下去。”

然后,转身,奔向夜色中灯火通明的仓库。

之后过去了很久,不知多久,阿花和朋友并未等来朋友b的电话,最后在朋友c的提议下,两人趁着夜色摸向了仓库。

当二人推开仓库的门,印入眼帘的是一副及其惨烈的景象。横七竖八的尸体倒了一地,在最深处,则是朋友b遍体鳞伤的尸体。

他倚靠在一叠包裹前,因而至死也不曾倒下。砍刀倒在他的左侧,刀上鲜血淋漓。

阿花和朋友c在朋友a的上衣口袋中发现了一张纸,和被纸包括的勋章。

勋章是立功的勋章,纸是那张地图。

朋友c将纸覆盖在朋友b头上,接着把勋章抛给了阿花,说道

“拿着吧,带上它去长江入海口。”

那些被弃用却不愿等待腐朽的零件该如何存活?似乎唯有毅然跳入熔炉,才有新生的机会。

城市若是一架机器,那么人心既为熔炉。


五.罪犯

人生而有罪,越是生存,其罪越大。

因为生存与生存,总是对立。

为了抑制罪孽,人类构建了社会,制定了法律,又以道德与思想约束。

但到底人性本恶。

失去了两个朋友,阿花的队伍并没有停下脚步,仍然继续向前。

起初他们也遇到了各式各样的麻烦,但好在阿花耐性较强,而朋友c则相当有主见,所以两人一路不算顺当,却稳步前行。

或许是苦心人天不负,两人步行千里的举动被热心人发现后,传到了网上,顿时便出名了,各种采访接踵而来,还有一些热心人出钱出力赞助他们。到后面几乎他们每到一个城市,便有各大媒体和支持的人蜂拥而至,赞美声加油声不绝于耳。

每当这时,朋友c总是将帽子带上,衣领竖起,躲在一脸不知所措的阿花背后。

阿花能感觉到,朋友c不喜欢这种场合,他没有问为什么,朋友c也不主动解释,两人只很默契的在之后都尽量选择绕着城市走。

答案在快到达入海口时揭开了。那是一个乡间小道上,突然从两人身后冲出四辆警车,两前两后将他们堵在了路中。从警车上下来十几个荷枪实弹的警察,他们一下车,便纷纷将枪对上了阿花旁边的朋友c。

朋友c上前几步,一脸淡然,他举起双手,说道“我跟你们走,但我有几句话想和我的朋友说。”

一个警官模样的五十岁男人思考了片刻,挥了挥手,警察们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朋友c转身,望向一脸茫然的阿花,自顾自的说道:

“接下来你得一个人走了,他们是来抓我的。”

“我是一名杀人犯,杀了好几个人”

“他们都该死,我是这么认为的,虽然警察不这么认为。”

“我不是要辩解,我也该死。”

“所以带上这个去入海口吧,就算我去过了。”

说着他将胸前挂着的一个漂流瓶样式的坠饰取下,将里面的纸张取出后,将坠饰抛给了阿花。

他扬了扬手中的地图纸张,最后说道:

“这个我就留着了,跟他们一样,谢谢!”

朋友c被警察带走了,似乎是早就做好了侦查,警察并没有为难阿花,确认他没有带走什么关键证据后,便放他离开。

媒体很快知晓了此事,在一通“励志团体竟然暗藏潜逃凶犯”的热闻过后,没有人再去关注这群步行千里的人。

哦,不对,已经不能说是一群了,至此,阿花一人,继续上路。

人性本恶,却向阳而生,罪孽者不否认罪恶,却甘愿以牺牲换取救赎,这大概是人,仍能心怀希望的原因。


六.终点

阿花终于来到了入海口,此时正直盛夏。由冬而始的旅行,终于由夏而止。

还是清晨,天还未亮,海边的人并不多,阿花一个人坐在海边,在沙滩上依次摆上了三件东西,然后对应插上了三炷香。

做完这件事后,他停顿了一会,像是在思考,然后他放上了第四样东西,插上了第四柱香。

那东西是一张诊断报告,重度抑郁症,病人名称那栏理所应当的写着:阿花。

做完这一切,阿花脸上少见地露出了笑容,他侧身而卧,面朝大海,慢慢睡去。

朦胧中,有光洒在阿花身上,感觉暖洋洋的,于是阿花笑得更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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