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们搬进了另一个更老的房子,生活也更加窘迫了。妈妈不得不四处找零工,因为爸爸是老师,只负责教书育人(我们乡村里不流行补课,要不然我老爸绝对是抢手的语文补课老师)。春天的时候,刚进4月,妈妈便约好老搭档,开始做稻田插秧的活计。插秧是我们那里算是比较能赚钱的零工,早出晚归很辛苦,而且特别伤身。一整天都要呆在水塘里,弯腰插秧,妈妈是一米七四的高个子,弯下腰脸几乎要碰到膝盖,是真正的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天两个人搭档要完成最大的产出。春天东北的水冰的刺骨,妈妈要要紧牙关挺过刚刚入水的几十分钟,再往后双腿就被冰的麻木了,干起活来才不至于感觉上更受折磨。这份活计带给她的除了能养家的一份收入外,还有终生挥之不去的腿病,而我那时候小,并不懂些许安慰和分担。有了妈妈的这份收入,我和妹妹每天可以吃饱,穿暖,上学,玩耍。
在农村重新分地以前,我们家里只有妈妈有三亩地。 因为爸爸正常上班都是早出晚归,所以80%的农活都得由妈妈完成。玉米苗长到十厘米左右时,就要开始铲地了。不到十岁的我对铲地的锄头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趁妈妈不注意就会拎起小锄头去园子里乱刨一通,而且特别有成就感。和妈妈去田里的时候,也会模仿她的动作,对无辜的玉米苗下手。周六周日的时候,爸爸妈妈会一起下田,妹妹就由我照顾,还有家里的一帮小鸭子或小鹅(家里倒是不怎么养鸡)。七八岁的我和四五岁的妹妹有一次险些夺去十只无辜的小鸭子的性命。我们几个小伙伴在一起玩过家家,大家突发奇想,要给鸭宝宝洗澡。于是就端来一脸盆水,把十只小鸭子放进水里洗澡,谁知小鸭子非但没有想象中开心,反而一个个开始闭眼睛打蔫,浑身瑟瑟发抖,脖子根本挺不起来了。我们吓得一直哭,然后其中一个比较清醒的伙伴提议用盆扣起来把小鸭子敲醒。结果证明这个方法还是挽救了九只小鸭子,最终有一只成为了孩童的无知的牺牲品。依稀记得那次妈妈并没有惩罚我们(通常类似这种错误,老妈轻则掐两下,重则苕帚疙瘩加持),只是告诉我们一定要记得以后不能再犯类似的错误。后来,九只小鸭子被我们照顾的很好,平平安安的长大,直到被收鸭子的大叔带走…
老爸在夏天的暑假里,就开始琢磨如何能利用一个多月的时间为家里添砖加瓦。他一个文化人,动粗的时候很少,但有一次,老爸居然去开垦农田了。那年整个暑假,爸爸都在围着一片萝卜地转。那片地小的可怜,而且是他在树带里开垦出来的。树带里的地通常都比较硬,不知爸爸花了多少力气,才让土地适合种萝卜。 不过长出来的萝卜苗看起来都很健壮,不枉费老爸的一片苦心。虽然这一片地没多大,但我们兴奋了一个夏天。我们全家几乎每天都要去看一遍,浇浇水,除除草,再捡捡虫子。仿佛这块地可以让我们过上幸福的生活,居然成了全家人最大的念想。对于我来说,一个是第一次知道爸爸居然还可以种地,另一个是每天都去疯跑的树带还能长出萝卜。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片童年里的萝卜地已经超越了它的实际作用,除了给我们提供了一种充足的蔬菜外,它还带给我们全家的勇敢面对艰难生活的勇气,和对美好生活的渴望。那年秋天收获的时候,我们发现萝卜并没有开始预想的那么大,但味道很辣,老爸讲过年包饺子味道一定不错。第二年,我们再没有去那片地里种庄稼,因为大队里说有政策不允许随便开垦土地。一直到今,我也再没去过那片树林和那片田地。
秋天的时候,我们那里总是会刮起秋风,吹在脸上冷咧咧的,如果刚洗过脸就出门的话,秋风一吹就会膻,红通通的脸蛋让人看起来憨厚健壮。秋天也是庄稼收割的季节。我家三亩玉米地位置还算不错,每年都会有收成。妈妈白天去地里把玉米秆割断放倒排放成一堆一堆的,然后再把秆子上的玉米拨下来,仍在玉米秆旁边,晚上爸爸回来的时候,借上一架马车,把玉米拉回家,这个循环通常要持续一周左右。每到这个时候,我和妹妹最期待玉米地里的悠悠(一种果实,黄豆大小,成熟后是深紫色的,很甜),悠悠藏匿于高大的玉米秆中间,只有把玉米秆割掉,它才会现身。妈妈总是带回一把悠悠秧子,上面挂满了成熟的果实,有时我们猴急的不等把果实摘下来,直接抢过秧子往嘴里送,往往是叶子果子一起抢到了嘴里。一顿饕餮后,嘴巴周围挂满紫色的汁水和芝麻粒大小的悠悠籽,我和妹妹使劲的嘲笑彼此,偶尔笑着笑着就会推搡起来,直到妈妈嗔怒着把我们拉开,但不一会我和妹妹又会一起玩起来。
玉米拉回家以后,在妈妈整理它们之前,又会成为我和妹妹的嬉戏场所。 我们一直爬到玉米堆顶上,然后想老鼠一样在玉米堆里掏一个大洞,等从顶上看到土地的时候就大功告成了。这时整个人垂直站在玉米洞里,只露个头,其乐无穷。玩累了,干脆直接仰面躺在玉米堆上,呆呆的看天,看飘动变幻的白云,一会儿像绵羊,一会儿又变成鸭子。不过过不了多久,妈妈就会花时间把玉米整齐的码起来,就像院墙一样,听妈妈讲,这样码起来的玉米,不容易发霉,可以放到年跟前卖掉。秋收时节,几乎每家的院子里都有玉米长龙,那时玉米是每户农家一年里主要的收入来源。而且人们的食物,主要的也是取自玉米。比如常吃的玉米面,苞米茬,炒苞米花。其实各种原因并不是玉米类的食物味道鲜美,让人爱不释口,而是玉米廉价,且极易收成,是填饱肚子的最佳选择。记得那时为了让最常吃的玉米面味道更好,我老爸还发明了在玉米面里加上油和糖,吃起来香甜可口,真就是爱不释口了。但这样的玉米面讲难得才吃到的,因为油和糖对那时的我们,一年中的配额太少,虽然是用来吃的,但都得省着用,尤其是糖,小时候对我们而言可谓是奢侈品了。
秋天除了大地里的玉米,自家园子里的向日葵也要收。家里有前后两个园子,种各色蔬菜,一整年用的蔬菜尽是取自两个小园子。种类包括茄子,西红柿,黄瓜,水萝卜,生菜,香菜,臭菜,豆角,甜秆,向日葵,角瓜,窝瓜。偶尔种的包括小香瓜,花姑娘,妈妈把园子打理的井井有条。我们家园子要比别人花更大的力气照顾,因为我们家没有水井,或者更准确的讲,我们家园子里的一口水井辘辘被人偷走了,从此便荒废在那里,不能使用。那时要买一个新的辘辘,要花上百块,而我们没有那份预算。所以后来我们用水都是到左右邻居家挑水,幸而左右邻居都是淳朴热心之人,从来不会有一点为难之色,需要多少尽管挑,只要有足够的力气,家里就不会缺水。但盛夏雨水少的时候,园子里还是会缺水,毕竟每天晚上给园子浇水是一件极其花费体力的工作,我的爸爸还很少会参与这项体力活,所以园子里的蔬菜长势总不如邻居家。但即便如此,我们还是靠着家里的园子,撑过了十几个春夏秋冬。直到现在,城市的生活里不缺美食,可就是再也找不回小时候的味道,一家人坐在一起享用一盆菜,吃到撑的站不起来..
冬天一晃也来了。春天的猪仔长大了,妈妈叫来了收猪的商人,他们一起把猪摁在地上,拉出猪的舌头,听说这是在检验猪是否健康,基本上妈妈喂的猪都是健康的。商人付了钱,带走了猪,猪圈又空了。妈妈继续忙家里的伙计,这样的场景每年上演一次,没人抒发不舍之情,因为我们更需要钱。通常卖猪的钱留到第二个月初,就会拿出来还债。债主们每个月初都会来一次,直到钱还齐。相比拿到钱,当把钱还清时,我们会更开心。心中又移除了一块大石头,腰也挺得更直。在临近过年还有两个月时,玉米也卖掉了,得了钱留下一些明年买种子,其他的还是要还债。
临近过年前一个月,爸爸也放寒假了,家里开始为过年做准备。小时候过年是天大的事情,所有其他都得为过年让路。第一要准备的,就是一家人的新衣服。妈妈会去城里采购,但不带我或者妹妹,因为我们还要花一份车费。我们从早上妈妈出门就开始翘首期盼,直到晚上妈妈回来,我们憋的一口气终于释放,围着妈妈叽叽喳喳。除了新衣服,妈妈通常还会给我们带一些城里的好吃的。我最爱吃油炸麻花,爸爸也很喜欢。新衣服很漂亮,妈妈的眼光从来都是时髦感超强。但新衣服只能过年那天穿一天,睡觉前就得脱下来收进柜子里。因为它们正式出场的时间的过年后第3天姥姥的生日聚会上。那时姥姥家亲属云集,衣服一定是一个比一个光鲜,妈妈是好强的女人,自然不能让我们落后。
除了新衣服,过年还要准备很多吃食。这些吃食类似老家约定俗成的习俗,种类一成不变,但年年期待万分,浓浓的年味总是从准备这些吃食开始。最重要的两项,一个是粘豆包,另一个是饺子。每年这两样年货都是爸爸妈妈一起动手准备。一是因为量很大,另一个原因是爸爸始终都不太信得过妈妈的手艺,这么重要吃食的最关键环节基本上都是由爸爸完成的。那究竟量有多大呢? 粘豆包可以装满两个化肥口袋,饺子也是一样。做好后,放在园子里的一个秘密储藏室(储藏室是借由园子里的柴火堆掏出来的一个洞,隐秘性很好),然后整个冬天只要想吃,直接捡出来上锅蒸上,即方便又美味。对我父母来说最重要的是,被节省下来的准备饭食的时间,可以被充分利用起来进行其它年间的娱乐活动,比如说看电视,比如说走家串户,再比如说玩扑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