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贾平凹先生所说:“人活着的时候,只是事情多,不计较白天与黑夜,人一旦死了,日子就堆起来了。”算一算,我的外婆去世已有五年多了,而在这些年里我一直觉得外婆没有死,我们只是相隔太远没有频繁的见面打电话而已。
外婆于我不仅仅是祖孙之情更有极其厚重的养育之恩。年幼时,我的父母迫于生计不得不背井离乡谋求出路,不忍心让我跟着他们四处奔波受苦,所以把我寄养在外婆家。那时,我的外婆已经和她的儿子们分家与我的姥爷分居,但是姥爷仍然和外婆在同一个锅里吃饭。在我看来外婆是一位独立且极具有个性的老人,她倔强的不接受任何一个儿女的赡养,自己种田、养猪、拾柴、挖草药卖钱养活我和她自己还有姥爷,直到她离世的前一天。我至今不知道外婆和姥爷时常发生争执的真正原因,但是我知道她一直很关心姥爷她所表现出来的冷漠无情只是在表面上,她总会在做好饭之后首先盛出来一碗叫我端给一直躺在床上的姥爷。我不知道在我走后他们的关系是否缓和,但是在外婆去世之后我知道她在生前和曾经的过往和解了。
幼年时的我虽然几乎没有同龄的玩伴,但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得到外婆带来的惊喜她会像变魔术一样每天给我不同的东西,有时是一束野花,有时是一把野果子,有时是一颗野鸡蛋,有时又是一只漂亮的蝴蝶最为惊喜的是一只小松鼠。所以外婆就是我的玩伴而且因为这些惊喜我不仅热烈的爱着我的外婆甚至可以说是崇拜。理所当然,我从会走路起就成了外婆的小跟屁虫,无论她去哪里身后都有我这么一个小尾巴。而外婆曾给我的母亲说过,我离开的那天她在院子里独自望着月亮坐了一个晚上,她觉得这一走,我们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所以对于那些外婆抚养我的日子,我也算是她老人家唯一的慰藉。与外婆在一起的那些年对我来说无疑是我这一生最快乐最幸福最无忧的时光,我也确信这一生没有人再如外婆一样会在我身上倾注了所有的爱并耗尽了生命中所有的等待。
在我的印象中,外婆的粮食柜是一个非常神奇的柜子,而门口的衣服柜则是个非常珍贵的柜子。粮食柜神奇的原因是因为外婆可以从里面掏出各种各样的东西比如一枚鸡蛋,一包话梅糖,一包饼干甚至还有钱。在那时候的我看来那个柜子简直是万能的,有一次我趁外婆不在屋内把手伸了进入,可我摸到的除了麦子还是麦子,真是奇怪?!现在想想,一定是因为当时我的胳膊太短的缘故所以我不曾摸到任何东西。而那个刷着红漆的大衣柜是因为我不一次听到很多人谈论它想得到它,我的两个姨婆就是典型的代表。那个衣柜是我学木匠的舅舅专门为我的外婆打造的,我的姨婆每年来探望我的外婆时总是要求外婆以后把它送给自己,我的外婆总是断然的拒绝,不是因为小气,而是想把它留给打造它的人她的小儿子。也就是说那个柜子对于我外婆和我的舅舅来说都是意义非凡的,儿子对母亲真挚的爱和母亲对儿子的家的坚守的象征,怎么可以送人?
外婆最大的嗜好就是极其喜爱花,这个喜好也深深的影响了我,在我与外婆有着相同喜好的同时也有巨大的差异,她是极度狂热的痴迷而我只能说是浅浅的喜爱。她的庭院前春天有桃花杏花夏天有水仙鸡冠花秋天有雏菊冬天又有花骨朵为红色的腊梅。总之一年四季都有花欣赏,外婆平常的衣服鞋子上也绣着花,甚至外婆在为了准备的百年后要穿的衣服上也绣着鲜艳的牡丹。我也曾学外婆种花,把吃完桃的桃核留下来埋在庭院前,外婆告诉我要慢慢等待可我偏偏却没有耐心,种下去的桃核没有任何动静,我就每天扒开土看看它究竟怎么样了,外婆看见了总是无奈的摇着头说:“我的呆娃娃,你好好的等一下嘛,它会想出来的。”后来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外婆这样的劝告,种桃花的事不知道何时不了了之了。
外婆其他的爱好就是喝油茶,腌咸菜,做米酒。那里的人好像都喝茶,但是很少有人喝油茶,每到年下外婆用炼完猪肉臊子的油和白面混在一起炒然后喝茶的时候放进去闻起来就香极了更别说喝起来了。腌咸菜,做米酒也是家家在寒冬腊月都要做的,可是我外婆的手艺那个小村庄里没人能比的过,村庄里的人每年都会跟外婆来讨一些回去,这些东西在今天我却不知道去哪里跟谁又讨一些。
每次我吃饼干时脑子里总是有那么一个画面,一个小女孩拿着一块饼干对旁边满头白发的老人说:“外婆,等我以后长大就给你做好多好多好吃的饼干。”老妇人摸摸小女孩的头说:“好。”当然这些年里我依然能够随时随刻的想起我与外婆之间的很多事,我也记得有一年舅舅从老家回来把我叫到一旁塞给了我两百块钱告诉我那是外婆给的,还转告了外婆的话,可能没机会见到我了,就当白疼我一场。我已经记不得当时的反应,但是至今回忆起来我的心仍然如当初一样的痛。
五年前身体硬朗的外婆突然昏倒了,我和母亲赶回去的时候外婆的院子里已经设好了灵堂,常说人死如睡,我跪在外婆前时,我的外婆的确像睡着了一样,面色红润,可是我叫不醒她了。
外婆下葬后,我一个人走遍了小时候与外婆走过的所有的路,在村里偶然遇到一个老人,她邀我去家里坐坐,我没有拒绝,因为她太像我的外婆,在她的家里她颤颤巍巍的拿出几颗橘子告诉那是前几天与我外婆一同在集市上买的叫我一定要尝一尝,我流着眼泪剥了一颗,那橘子是那样的酸。后来我母亲说这位老人曾与我的外婆赌咒一辈子不与彼此说话,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成了最要好的人。或许外婆早已看透了一切也看淡了人生,但是她还是要固执的等待她的外孙归来,然而外孙归来时,她却在地下,从此阴阳两隔,再难相见,正应了她当初的话,白疼了我一场,外婆与我的祖孙情缘到此也就结束了,而养育之恩我却一生无法偿还,每每想到这些,顿时心如刀绞热泪肆流,只能长声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