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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4月8日

文/呜河

图片发自简书App

这几天钱小明经常午夜惊醒,就在1点钟,一秒不多一秒不少。醒来浑身大汗,手脚乏力,目光呆滞,心脏狂跳,好像是按耐不住要跳出口腔稀罕地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子夜时分天地之间到底有哪些物件存在似的。

惊醒钱小明的都是那个噩梦,准确地说是那颗子弹。这个噩梦几天来反复出现,梦里的场景、梦里的人、梦里的故事,几乎一模一样,就连子弹出现的时机也像是经过排练似的。他按着遥控器,车库的升降门开始“晃晃晃”地上拉的档口,“啪”的一声,子弹击中他的脑门。他应声倒下,来不及大喊一声“救命”,倒在地上抽搐着、抽搐着,只有浑身大汗,手脚乏力,目光呆滞,心脏狂跳。

几天来,钱小明低调得很,每天规律地进出办公楼,规矩地像个三好学生。尽管他内心里十分想掌握一下关于小穆的情况,但他自己实在把握不准该不该打听,该去找谁打听,什么时间去打听。一晃小穆被带走好几天了,作为单位最高领导表示一下关心,从侧面询问一下相关情况应该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钱小明这么想。

钱小明坐在宽大的办公室里,四仰八叉躺在老板椅上,头向后仰,左手夹着一支烟,右手转着笔,分别搁在扶手上,双脚直伸到老板台。这姿势,仿佛某个电视剧里的黑社会老大,随着一口口吐出的烟雾,脑子里在算计着什人、什么事。他极力发散着思维,“谁能帮助自己打听到点纪委的消息呢?”同学、老领导、新关系,想起一个拨出一个号码,最终一无所获。

“管他呢,该死该活,命里定。”这样自言自语着,就情不自禁地想起梦里的子弹。

这到底什么意思呢?前前后后所有的问题加起来,我也不至于死罪啊?凭什么就给我飞来一颗子弹,还打在我的脑门上?小穆的问题的确跟我有关,往浅了说我有领导责任;往深了说,我是同谋,大不了跟小穆一样的罪过吧?也不值得一颗子弹嘛!现在是尽量减少死刑的。

那,那颗子弹到底怎么回事?反正不是个吉利事儿?得空去请教请教。钱小明想去请教的人是他依赖的一个算命先生。“这事稍后再说,先把工作催一催,今天的各项工作进展还需要了解一下”他随手拿起电话打给了办公室主任。

该了解的了解了,该安排的安排妥当之后,钱小明给肖淑柳拨通了电话。“院里菜苗长得如何?”他这是在问孩子们的情况,自从他跟肖淑柳的第二个孩子出生后,基本在不见面的情况下,他们之间的通话都是用暗语代替敏感词。

“茁壮成长,嫩绿绿的一片,看着喜人。你那天上山啊?来看看咱这菜苗,顺便带点化肥来,进口的,给刚出苗的补补”。肖淑柳想让钱小明去她那里,最小的孩子需要奶粉了,进口的。

“最近,脱不了身,事多困着,出不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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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没有化肥,苗不长啊?”

“这个没关系。你先去湾那边,那边化肥多、好,还便宜。说不定以后就常驻那边了。”“湾那边”是指澳大利亚。

肖淑柳一听常驻,心里咯噔了一下,尽管她多次试探着跟钱小明提及此事,但都被钱小明严肃地回绝了,以至于很长时间自己都不敢提及。今天钱小明主动提及此事了,却又打乱了自己的计划,弄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肖淑柳对于去澳大利亚有自己的设计,倒不必是在钱小明的安排和部署之下,她对以后的路有自己的规划。

“那,那,我这几天就去?你?你?”电话那头不明就里的肖淑柳在沉默着思考了好大一会后才带着诸多疑问却又不敢明问地说话。

钱小明想当然地认为肖淑柳想说什么。“你这几天就去,越快越好,别委屈了菜苗,我随后过去帮你……昨夜我梦到了子弹,射向我脑门的子弹……”一切的一切都在肖淑柳脑子里清晰起来,这是有大事来临,钱小明决心外逃了,但背后的故事,她实在不便于问及,问多了也没用,还可能生是非,索性她一概不问。

跟了钱小明这些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凡事一概不问,一概不管,只要钱小明保证自己和孩子丰衣足食,生活优越,无忧无虑。

要说钱小明对自己,那绝对不是一个好字能够概括的。可是对于这个好,她并不怎么领情,正因为她对自己这么好才整乱了自己的人生,毁掉了自己的青春,搞得自己像个奴隶,任何事情都被动地接受,被安排、被指使、被强迫、被压抑。这对于相当有主见的肖淑柳来说是一种侮辱、一种压迫,是对个人尊严的摧残。

“要不要去后庄?你跟我当面好好讲讲怎么想的,怎么安排的?”后庄是钱小明跟肖淑柳的另一个住处,钱小明糊弄庞亚军说是在省城郊区,其实就在邻县县城,而且还给她弄了两套房。

“嗯,不方便去啊。这几天你好好侍弄菜苗不要出门,需要什么发个邮件,小孩会给你送过去。”小孩就是钱小明的司机小韩,钱小明的一个远亲。

搁下电话,钱小明想到的就是仍在老家的老娘。他实在没有意识到电话那端的肖淑柳接下来会如何,在钱小明的概念里,肖淑柳对自己是最铁心的。

“回家看看老娘去吧,有可能再次回家就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了。”此时,他的脑海里又一次飞过那颗致命的子弹。

“给老娘带点钱,以后还有孝顺的机会吗?”他一边思忖着,一边转身弯腰,拉开书橱最底层的一个抽屉,拿出一个信封,鼓鼓的、重重的,捏了捏,心中有数了,这是城郊大洼村规划建楼时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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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给肖淑柳带点钱,尽快让她转走,这可是在那边的生计啊!”他从保险柜又取出一个鼓胀的提包,摸了摸车钥匙,酝酿了一下微笑的火候,起身出门。

在经过财务科时,他有意识地依次往各个房间望了一下,哪一个都很老实,伏在桌上一副忙碌的样子,他脸上的微笑绽放了以下,又马上收敛起来。急匆匆下楼。

经过传达室的时候他明显扫见小韩正隔着窗子往外看。这是小韩受钱小明教诲养成的习惯,没事的时候呆在传达室,仔细观察进进出出的人,听听每天发生那些事儿,尽量每天的情况都汇报一下,别跟不长眼睛和耳朵的木头一样。

小韩看见钱小明步出办公楼,并没有跟上去。这也是钱小明早就调教好的——没事的时候在传达室候着,需要开车会电话叫你,不叫你就是我自己开车了。

小韩对钱小明绝对忠诚,从不违逆。他能够跟钱小明开车,完全是因为亲戚关系。小韩的姥姥的娘家跟钱小明母亲的娘家是一个村子的,小韩的姥姥的娘家爹曾经在解放前施舍过钱小明母亲的娘家爹。小韩的母亲找到钱小明的母亲要求让钱小明给自己的孩子找个工作的时候,钱小明的母亲一再重申,“这个事儿怎么也得帮,要不是当年你爹拼上老命地周济俺家7口吃粮食,不早就饿死了,哪里能活到新社会,哪里会有今天?”

钱小明的母亲等到钱小明回村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他提出这个要求,“当年要不是人家周济咱,你娘我活不到今天,活不到今天也就不会有你了,这个事儿必须帮!”

正好那阵钱小明刚刚上任住房城乡建设局局长,对司机不大满意,“那就让他去学开车,给我当司机吧。”

让钱小明意外的是,自己刚走出办公楼拐到楼房西侧,小韩就静悄悄地跟了上来,表情严肃地告诉他,“院门外停着的那排车中有一辆面包车比较特别,自打早上停到那里就没见下来人。”

钱小明后退两步,想往院外瞧一瞧,忽然又打住,“瞧什么?那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咱心虚了么?这是过来监视的?还是跟梦里的子弹有关?”他自己思忖着,接着告诉小韩,“我知道了,很好,很细心。别管了。”

钱小明开上车,满脑子里都是小穆、肖淑柳、面包车……,他毫不停顿地向着70里外的老家赶去。一路绝尘,丝毫没有理会车后是否有跟踪。管他呢,想跟踪,拦也拦不住。

钱小明给母亲留下那个厚厚的信封,又到后院交给哥哥一张卡,告诉他密码,叮嘱尽快转到自己卡上。该办的事办完了,电话及时想起。是副县长陈立来。

“他妈的,又一个添事的,不让人喘口气么?”暗骂一声,堆起一脸笑容,柔声细语地接起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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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立来先是问钱小明人在哪里?接着关心地提起小穆的事儿,表示他自己也很为这事儿着急,最后告诉钱小明,让他到自己办公室来,马上来。

按下电话,钱小明想,果然跟小穆的事儿有关,你陈立来也着急了?好吧,这才是开始,让你着急、头痛、生不如死的事儿还在后面!“关心小穆的事儿?扯淡!你是在关心自己吧!”钱小明在心里很不屑地将陈立来数落了一番。

自从上任住房城乡建设局局长以来,陈立来一直是钱小明的直接领导。也正是因为陈立来,钱小明总觉得这个局长当得不是那么痛快,却又无可奈何。上任第一天陈立来就干涉了自己的工作,好像这就预示着以后的几年里陈立来会始终将无形的手伸进住房城乡建设局,伸进钱小明的思想里。

钱小明又跟哥哥交代了几句话,叮嘱哥哥好好照顾母亲,卡里的钱够花一阵子,钱小明心里明白那是五万,足够给母亲养老送终了;叮嘱哥哥低调生活,保持跟别人家一个水平就可以,别那么扎眼;叮嘱哥哥,保重身体……钱小明说得轻松自然,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用意之深。

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心底生出许多感慨。当初举全家之力让自己上学读书,图的就是让自己有一个好的生活、光明的人生;图的就是给自己家树立起个精神支撑,可以使家人在村子里昂着头走路;图的就是光耀门楣,家族生辉,让黄氏家族名号在当地响亮起来。可是现在呢?钱小明的脑海里划过了那颗该死的子弹,浮现出小穆的眼神,出现了肖淑柳的身体和四个孩子的可爱的面容,响起陈立来那可恶的声音“马上来,马上来”……

正说着,钱小明的电话再次响起,庞亚军打来的。庞亚军声音有些焦急,但明显地她在克制着。这些年庞亚军一直在隐忍着钱小明。没办法,庞亚军实在是太爱钱小明,即便是在找二老婆这个事儿上她最后也是默认了、妥协了,甚至在遇到具体问题时还给予配合。

从庞亚军这个角度说,她对钱小明算是仁至义尽了。但是任何事物都是有限度的,物极必反,做过了头就会走向反面,庞亚军克制着的情绪已经接近走向反面的临界点了。

庞亚军先问钱小明在哪里,埋怨钱小明不带他一起回老家看看婆婆;又问中午是否回家吃饭,她已经下班回家,钱小明告诉她中午回不去。庞亚军想当然地认为钱小明是要在老家陪母亲吃饭了,其实钱小明是想借这个时间去看看肖淑柳。

庞亚军的这个电话是被陈立来的电话催出来的。陈立来打钱小明办公室电话没人接,于是就打到家里,接电话的是庞亚军。从陈立来的口气里,她听得出,小穆的事儿已经成为燃烧着的导火索。这根导火索的点燃到底能够引起几个炸药库的爆炸还未可知,但至少自己和钱小明的这个家将会不保,即使自己仍然像过去那样妥协、配合,那其他的人和事就会绕过钱小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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