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藻笙篇（9）

端午节很快就收假了，水笙在晚自习快上课的时候才来到教室。她看到秦筝正坐在座位上认真地写作业，还看到自己的书桌上放着一个粽子和两个茶叶蛋。不用想，肯定是秦筝从家里带来给她的。每次收假回来，秦筝总是从家里给她带好吃的，大多是秦筝母亲做的。

隔壁班一个男生从后面进了教室，直奔秦筝的座位。咦？那不是和自己来自同一个小镇的老乡张晓东吗？秦筝在年级本就很有名，加上又是活泼爽朗的性子，因此在每个班都有熟人，课间经常来找秦筝斗斗嘴，不过还从来没有一收假就跑来找人的，今天这家伙怎么过来了？难道要表白？水笙站在门口，静静地望着。

张晓东走到秦筝身后，拍拍了她的肩膀，弯腰跟她说了一些话，水笙看到秦筝的眼神突然一怔，呆呆地看着张晓东，手上的笔顺着桌子滚到了地上。张晓东又说了什么，秦筝突然激动地站起来，生气地和眼前的人争执着，争着争，秦筝的眼睛突然变红了，眼泪刷刷地往下掉，带着哭腔一直在重复“你胡说，我不信，我不信.........”周围的人也是一脸哀伤地看着秦筝和张晓东，没有劝阻。张晓东一脸无措地看着泪流满面的秦筝，又看看周围的同学，挠挠后脑勺，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秦筝一把推开张晓东往教学楼下跑，到小树林处看四下无人，就扶着桃树放声大哭起来，一路跟随的水笙站在不远处，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天不怕地不怕的秦筝哭呢，这是怎么了？她轻轻走到秦筝旁边，抬起手想拍拍秦筝的背，手在碰到秦筝的背的那一瞬间，突然穿过了秦筝的身体，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再看看蹲在树下失声痛哭的秦筝。对啊，自己已经死了啊，和秦筝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那天，当她在水中再次有意识的时候，看到的是母亲抱着自己哭着喊她名字的情景，两个妹妹也抱着爸爸大哭，不轻易说苦的爸爸也在抹着眼泪。她看到自己的身体被水泡得有些发白，而且也肿了不少，本来就有些微胖的她现在更胖了。原来人溺水死后是这个样子的，真的好丑。

她想上岸看看母亲，最后再看母亲一眼。

谁知她脚刚刚碰到陆地，就感到全身不舒服，四肢无力，她忍着痛苦往前走了没几步就没有力气了，脑海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快回水里。她摇摇头，又试着往前走了一步，觉得脚下一重，便摔倒在地。试了几次还是无法行走的她只好无奈地回到水里，看着母亲把自己抱到救护车上，绝尘而去。她看着车开走的方向，轻轻地说：“爸爸妈妈，来生再见了，来生我还是想做你们的女儿。”

“你没有来生了！”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

水笙回头一看，看到一个少年，穿着和平常家的小孩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平常小孩怎么能看到自己呢？

“你是？”水笙疑惑地问道。

“我是这水库里的鱼妖，在这里呆了一百年了，原来这里还是一个清澈的湖泊呢！现在.....”小孩环顾四周，可惜地说道。

原来世界上真的有妖怪啊，等等，他刚刚说自己已经没有来生了，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您刚刚说我没有来生了，这是怎么回事？”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不好好读书。投水自杀或者意外溺水而死的人不能转世投胎，只能徘徊在水里，就是你们人类所说的水鬼。水鬼不能上岸，一上岸就会四肢无力，待久了你就会再死一次，魂飞魄散。”

“原来是这样！”难怪刚才她怎么也走不到母亲的身边，水笙沮丧地低头看着水里，难道自己要生生世世待在这里了吗？

“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你可以在水中引诱他人，然后将他拉至水底，让他来做你的替死鬼，这样你可以转世投胎了。”少年往上一跃，坐在大坝上，笑嘻嘻地看着水笙，然后突然脸色一沉，严肃地说：“但是这也是件不容易的事情。虽然民间传说你们水鬼的力气很大，但是其实你们的力量是非常弱的，因此只能找儿童、在水中抽筋者或者自杀的人这些弱者来做替死鬼。”少年环视四周，可惜的说：“你要是待在这里是很难找到替身的。”

找别人做替死鬼吗？让别人再来经历一次自己的痛苦吗？自己肯定做不到啊，她的一生算是完了。爸爸妈妈现在应该是把自己的身体送到殡仪馆了吧，很快自己的身体就要在这个人世间消失了，还没有来得及在世上留下一点什么东西证明自己曾经存在过，这么快就退出了这个世界，现在还失去了来生再继续的希望，她真的好不甘心。她想回家，想见见爸爸妈妈，想回新中，回到那间教室里，假期的作业她还没有来得及写呢，也再也没有机会再去写了。如果，如果，端午不放假就好了，如果没有来到这个水库就好了。今后这永无尽头的漫长岁月她该如何度过啊！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环抱肩膀蹲下哭了起来，一抹脸庞，手指传来了冰凉的感觉，原来水鬼也是有泪水的。

“喂，你想回家看看吗？”沉默了许久的鱼妖少年开口问道。

“真的可以吗？求你告诉我离开水库的方法，求求你了！”水笙猛地站起来，扯扯少年的衣角。

鱼妖掏出一个锦囊，从里面掏出一颗小珠子，递给水笙。“给，这是我们水族精怪练出来的灵珠，戴在身上可以让你在岸上自由行走，不过只有三天时间，三天后你必须回到水中一次。拿去吧，去你想去的地方看看。”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水笙接过珠子，小心翼翼地将它挂在脖子上，就往家的方向跑。

“喂丫头，你好歹也是个鬼啊，还用走的？集中注意力想你想要的去地方就可以了。”少年在水中向那个背影喊道。

水笙听完，停住脚步，按照鱼妖教的，果然一下子就到了熟悉的家门口。昔日欢声笑语的家现在显得格外冷清，没有一个人在，家里的小超市也紧闭大门。水笙在家门口等候了许久，爸爸妈妈终于回来了，爸爸扶着妈妈，几乎是把妈妈半抱着回来的，两个妹妹手牵着手跟在后面，眼睛也是通红。“笙笙，我苦命的笙笙啊，不要怕，妈妈带你回家了，我们到家了。”水笙跟着进入家门，母亲径直走进她的房间，一遍一遍地摸着她放在床头的照片，眼泪簌簌地往下掉。看着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的母亲，水笙到母亲身边，抚摸母亲的头发，一声声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第二天，水笙还是在家陪着母亲待了一天，晚饭过后，这两天几乎没有睡过的母亲终于回房间小睡了。水笙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曾经用过的书桌发呆，她双手拂过那放得整整齐齐的笔记本，要是自己还没有死，现在应该已经坐在教室里，准备上晚自习了吧。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一种回学校看看的冲动，这个念头一起来，便越来越强烈，于是她便来到了学校。

“筝筝，不要哭了好不好？你看你哭得多难看啊，我们筝筝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水笙站在秦筝身后，喃喃自语。

那天晚上水笙就这么站在秦筝的身后看着她，直到宿舍将要熄灯，秦筝的舍友下楼把她拉回宿舍。水笙跟着上去，坐在秦筝床上看着她哭着入睡，看着她第二天一脸疲惫的上教室，把自己带来的放在她桌上的粽子和茶叶蛋一把扔到垃圾桶里。水笙走近垃圾桶，看着那早已冰凉的食物，叹了口气，又回头看看望着自己座位发呆的秦筝，随即转身走出了教室。秦筝，永别了。

傍晚，水笙回到了水库，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大坝上看日落的少年，她走过去，把珠子从脖子上摘下来，还给他。“珠子还给你吧，谢谢你。”少年斜眼看了她一眼，又回去看他的日落，并没有接过珠子。“送给你吧，年纪这样小就离开了人世，再被困在这里就太可怜了。”“不行不行，把它给了我那你怎么办，你不是也要被困在水里。”水笙连忙把珠子塞到少年的手上。“没事，这玩意大爷我随随便便就能练出来，我有好几颗呢。”少年又把东西递给水笙。“拿去吧！”水笙接过东西，重新把它挂在脖子上，坐到少年身边，落日的余晖洒地上，水笙用手摸了摸地上的阳光，没有感受到一丝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