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听是在看鹰的时候第一次看见夏飞飞的。
那时候天瓦蓝瓦蓝的,鹰在上面缓慢的滑动,起初很小很小,后来就能看得见轮廓。纪听似乎能听得见翅膀带来的风声,那声音拽着他的头发,仿佛要把他拉到那不知道有多远的天空里去。
但是后来鹰终于还是不见了,像一粒尘埃般透明在透明的天空。
于是纪听便怅然了,他呆滞地看着左前方的梧桐树,梧桐树也静止着,没有风的影子。而这个时候纪听听见了夏飞飞的声音,那是她在唱《生如夏花》,纪听最爱这首歌了,他的身体开始跟着音乐小幅度的扭曲起来。
纪听从那个时侯起便有些喜欢这个姑娘了。
巧合的是,夏飞飞在新生欢迎会上唱完生如夏花后,竟然和纪听分在了一个班
级里,他们隔着三四米的距离。
这个距离,最适合暗恋。
巧笑嫣然。
这是纪听对夏飞飞的第一感觉,从那天开始,他就开始缩在那个距离外的小小角落里,看着夏飞飞的头发,看着她细弱的肩头和背看着她动来动去的美好身姿,内心的欲望在这种美丽的滋养下快意的生长,肆意的扭动。
在暗恋中,你越是喜欢一个人就越会把它当成陌生人,装作素不相识,然后一次一次的擦肩而过。纪听一直在总结着他的心情,你会相信吗,同学半年了,纪听还没和夏飞飞说过一句话。
我心里眼里时刻有你,你心里可有一刻有过我吗?
虽然我脸上装作不在乎,可是我心里却是真的在乎。
在高一临近结束的时候,纪听和夏飞飞说了第一句话,因为他害怕高一分班之后自己的生活再也不会和她有任何交集,那么存储下的这些记忆,未免太过苦涩。
你水壶里还有水吗?给我一杯。纪听走到夏飞飞身旁,问。
啊,有,你倒吧。夏飞飞抬起头,说。
清澈的水汩汩地汇入杯子里。纪听一面看着杯口,一面用余光扫着夏飞飞精致的脸。
哎,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还不知道呢。夏飞飞问。
纪听的心抖了一下,他将水壶放下,盖上杯盖,说,我叫纪听,谢谢你的水。
不客气。夏飞飞依旧巧笑嫣然。
纪听转过头走回座位,努力让自己的身影不发抖,一次简单的接触,竟然让纪听付出了如此大的努力和勇气,他回到座位上,用课本深深的埋住了脸。
两个星期后,暑假。
纪听参加了学校组织的登山活动,因为夏飞飞也参加了。山不是很高,几百米的样子,突兀在平原上,显得不知所措。一行人开始沿着山路往上爬,远远看去,这行人组成了一条链子,一环接一环,而纪听和夏飞飞正巧是相连的一环。
纪听在上,夏飞飞在下。一步步地往上爬着,纪听不自在的改变自己的姿势,努力使它更好看一些,他似乎感觉到了身后夏飞飞身体的温度和她眼睛的锐度,也许她的目光,现在正落在他背上呢。纪听这样想着。
山势在半山腰陡然陡峭了起来,腿开始要抬很高才可以踏出一步,前后两个带队老师不住口的嘱咐同学要小心,终于,在爬了一个小时后,来到了这座山最著名也最险要的地方:牵手崖。
这个有着浪漫名字的山本身却不那么浪漫,它之所以叫牵手,是因为必须人手牵着手才能安全的爬上去。
纪听看到这个地方时,全身的血液似乎一下子用上了脑子,身体似乎轻飘飘要飞起来,很幸福的感觉,夏飞飞,要牵自己的手了吗?
同学们开始陆续互相牵起手,走在这危险的山路上。
哎,牵你的手啦。身后响起夏飞飞的声音。
纪听迅速调整好笑容,回身说,好啊。
于是两只手牵在了一起,两个人的温度开始互相交融,迅速布满了全身,夏飞飞的手像一个刚蒸熟的馒头,柔软,有很强的弹性。纪听用心握着,一种很重很重的幸福开始在心底蔓延上来。
过了牵手崖便块到山顶了,夏飞飞放开了纪听的手,山风立刻充斥了刚才充满温暖的空间,令人惆怅。
刚刚在崖顶站好,夏飞飞问,你叫什么名字,谢谢你拉我上来。
山风立刻吹透了整个身体,本来很有温度的夏风一下子冰冷了许多,纪听缩了缩身子,说,我告诉过你的,我叫纪听。
那,对不起,夏飞飞不好意思地笑,谢谢你纪听。
然后她就跑向女生群中去了。
山风很大,猎猎地吹着衣服。
一个月后,暑假开学,文理分科。
而巧合的是纪听和夏飞飞居然又分在了同一个班里。。
高二的日子是极为苍白的,几乎是透明样的苍白。很难有些许色彩。而时间,便也像透明的水一样,清澈的流了过去。但是当它过去之后再回头看时,它毕竟还是改变了一些事情的。
当一个曾经一遍遍唱《生如夏花》的女孩开始唱起《舞娘》,晚上不睡觉看《追忆似水年华》现在却在上课时看《狼的诱惑》,曾经一遍遍地为《情书》流泪现在却沉浸在《王子变青蛙》的烂俗剧情里,你会发现,这种流逝的苍白,给人带来了怎样凄厉的血红色。
原因在哪里呢?高二上半年,夏飞飞完成了由女孩到女人的转变,犹如一朵青莲,从根里,开始慢慢腐烂到花朵,最终沉淀在乌黑的淤泥里。
纪听在这半年里目睹了夏飞飞的变化,他看到了这个女生由会脸红到不会脸红的全部过程,他看到了这个女生的身材开始明显凹凸起来的全部状态,他揣摩到了这个女生由穿清秀运动装到紧身皮衣的全部心情。他看到了夏飞飞的眼影,看到了她的口红,也看到了她被染上糜烂颜色的内心,他甚至一次一次偷跟着夏飞飞去旅馆,在邻房听了一夜她异样的喘息和呻吟。他用手狠狠抱着头,脖子上的骨节啪啪的响。
他知道那个面目凶恶的男生正压在瘦弱的夏飞飞身上剧烈的动作,知道夏飞飞躺在床上的表情,也知道自己是多么的无奈。
听人家说那个面目凶恶的男生是强逼着夏飞飞做他女朋友的,那男生是闻名九城的痞子,有无数无数的女人,而夏飞飞也从此一坠千丈,脂庸粉俗。
不过纪听却未因为这些事而消减对夏飞飞的爱,即使他曾经看到过她和那男生缠绵床榻,打俏街头。他看夏飞飞的目光,仍然是那么疼惜和爱怜。但夏飞飞却从来不知道有个男生一直这么爱她。
时光从来没有因爱或恨停下,即使谁的爱比山高,恨入海深。它马不停蹄的跑进了高三,跑近了那最终的点。
高考就要来了,离别即将上演。
整个城市就此繁忙起来,本来就很高的气温更加燥热,还掺杂了一种匆忙的情绪在大街小巷。
学校理所当然的加快了节奏,快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每一个人都在匆匆赶路。
但高考前一天却发生了一件震惊全市的事情,B中一个学生跳楼自杀了。
这个学生就是纪听。社会舆论不知道死亡动机是什么,只好敷衍说是高考压力太大所致精神失常。
但又有谁知道这其中的隐情呢?纪听在高考前一天再次遇见夏飞飞的时候,他对着搔首弄姿的夏飞飞笑了笑,说,你好。
可夏飞飞却带着诧异的目光冷冷的甩出一句:无聊。
纪听还没来得及悲伤,两个人就已经擦肩而过,最后一次擦肩。
纪听伫立在那儿,来往的人流模糊了,脚步声溜远了,心里的痛,终于一片一片衔接起来,遮盖住心里所有的位置,鲜红的地方,不在鲜红。
五分钟后纪听就站在了六楼的楼顶了,看着已中天的太阳,眼有些晕。这是学校最高的楼,很高的木棉树的树梢在脚下沙沙作响。他看了看远方的高楼大厦,大步走到楼的边缘,将手机用力的抛了出去,看着那条银色的弧线消失后,他背过身去,身体向后仰倒。
耳边开始响起剧烈的风声,木棉树的影子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掠向天空,严重的白云开始摇摆,然后渐渐远离。
“嘭”,一声钝重的落地声。
血迅速流了出来,几乎浸湿了刚巧走过的女孩的鞋子。
很多人围上来指指点点。
夏飞飞也兴奋的挤了进来,看着地上的人,不禁楞了一下。
他怎么死的啊,他是谁?她自言自语。
你不认识他吗?他是纪听,我们班的。旁边女生诧异道。
好像有些印象,不过我不认识他哎。
我不认识他哎。
不认识他。
夏飞飞扭头走了,挽着男友的胳膊。
2007.6.01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