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易水,在长城之外,易水寒,飞鸦难渡,人们常以易水区分人族与魔族的疆域,出了长城,渡了易水,再往北便是魔族的疆域,这个道理洛邑城的小孩子都知道。
易水河畔的风有些凉,易水河畔的风也只能是凉的,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族儿郎的热血洒遍了易水河,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整个人族便是站在他们的尸骨上生存。
长城以南,不知道有多少新妇人盼着丈夫归家,不知道有多少嗷嗷待哺的子女没了父亲,又不知道有多少白发人想着他们的儿子。
他们在怎样思念着归人
在怎样想念着归人并且梦到他们
会怎样因为不敢去思念归人而梦也梦不到他们
枕着冰冷的床沿一夜又一夜
可谓是
君埋易水泥销骨,我寄人间雪埋头。
天微微亮,易水以北慢慢驶来一辆马车,马是货商队伍里常见的马,车是落邑城里最常见的车,马车走的很慢,但却很稳,在易水河畔颇为孤单。驾驶马车的年轻人正襟危坐,再看,这可不就是燕十三,只是相貌略有变化,体态比十年前在大江上更要俊俏,只是此刻正襟危坐,头顶束发玉冠,身穿白袍,脚下天青流云靴,眉尾如燕尾,一点风情含在眼中,可偏偏藏而不露,若说李探花是天下少有的风情,独秀一支的花,那燕十三此刻就是说不出的风流写意,这风流当然不是江南烟花之地的下流,而是北地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后的江山风流。
马车向着山海关驶去,不紧不慢,丝毫不因为在人族魔族的交界感到紧张,天底下这样的人不多,不是傻子就是真的手段通天,马车里传出苍老的声音,声音虽苍老但却不疲惫,气息充沛让人不能置信“十三,从我带你出走天下,这是第几年了?”
燕十三驾着马车,略微思索,说道:“已经十年了。”
他当然知道这是第几年,略微思索是为了表示尊敬,毕竟车内睡着的人,是他在这天下尊敬的三个人中最尊敬的一个,当朝太师王粲,准确说是这一位一天还活着他就会是大周的太师,同样他也是大周最强大的靠山之一,同时也是历代天子最信任的人,虽然至今少理朝政,但没人敢忽略他的影响,这天下的读书人,大多数都算他的学生,天下六王,甚至长城以北,十万大山以南的蛮魔二族都要顾忌他的脸色,这也是大周能稳坐天下中心,让众王拱卫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车内的声音陡然变得有些锋利“十三可还记得十年前路过山海关我问你的问题。”
这下子,燕十三确实陷入了沉思中,他知道这次真的是对他的考验了,但马车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当,他想起来了十年前他架得就是这辆马车。
“十三,长城的城墙高吗?”
在山海关下,他望着熟悉无比的城墙,城墙上斑驳夹杂着千百年的风雨散不去的暗红色血迹。
“高。”
太师大笑“有多高?”
这样的问题让他对熟悉的城墙感到陌生,蔓延整个人族北方的城墙万年不朽,他似乎感觉城墙已入云层,看不到顶端。
“看不到顶。”
太师没有说话,只是今日突然提起,让燕十三也有些诧异“记得最后先生没有说话。”
车内传出太师的笑声“今日我再问你,长城的城墙高吗?”
燕十三这次并未沉思,他心中早有答案,不是他敷衍,更不是他空想,而是这十年的所见所闻让他领悟颇深,坚定的说道:“高。”
“有多高?”他刚说完,太师就接着问。
“不敢想而不能忘。”这样的答案有些没头没脑,但燕十三却是一脸的坚定,眼里如有云烟升起,变幻莫测,不知想到了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良久,马车里才传出轻微的叹息声:“不坏,不坏。”
燕十三没有接话,他也不用接话,只是马车里的气势已经变了,恢宏浩大,燕十三感觉仿佛听到了稷下学宫无数学生的读书声,一字一眼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太师一句话,让燕十三心中升起不详预感:“十三,我们回落邑下棋,有人要坐不住了。”
马车瞬间疾驰而去,易水河畔的寒风依旧。
太阳熹微,此刻的落邑城早已经苏醒,夜里的动静太大了,大到没有人不在乎这样的变化,整个稷下学宫一片沉寂,往日声声入耳的读书声,辩论声已经消失不见,仿佛在酝酿什么。城中各家门户紧闭,监察司的大门同样紧闭,但监察司的眼睛遍布整个落邑城,这时候甭管你是池塘里的小泥鳅,还是道上的过江龙,都得夹起尾巴做人,对上面的贵人来说,死那么一两个泥鳅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毕竟落邑城实在有些大,每天都有不知名的人消失在臭水沟里没了踪迹,但有时候泥鳅也有泥鳅的价值,尤其是有很多泥鳅的时候。
年帮有春夏秋冬四季坛,二十四节气堂,身为天下第一帮,他们唯一掌控的就是漕运,在大周能把漕运生意做的这么大,必然有通天的手段,曾有人说年帮帮主林观庭是当今天子养的一条狗,但林观庭似乎沉迷于江湖烟花之地的风情,对外事并不关心,倘若林观庭是天子养的一条狗,这条狗也确实太无用了些,毕竟想坐上年帮帮主这个位置的人实在太多,哪怕是给别人当一条狗,更何况给当今天子当狗,不丢人,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资格做一条狗。
“我只想要结果,我也只要结果。”说话人的坐在监察司大堂中央的椅子上,藏青色的官府映衬着暗色的大堂实在让人压抑,监察司的司长,闻水山。都说人如其名,这句话放在这位监察司司长身上实在有些别扭,没有人不知道这位不懂什么风物,因为他只是天子脚下一条忠心耿耿的狗,狗需要懂什么风物,狗只需要听话,会咬人这便够了。
“大人实在有些难为人,我们年帮虽然人多,但这个层面的事怕是接触不到,更何况我在下只是一个秋坛坛主而已,我们帮主还在江南。”回话的人看似恭敬,话外之音却是自己做不得主,要找还是去找帮主吧。而实际上在年帮除了帮主林观庭外权力最大的莫过于这四位坛主,近些年林观庭鲜有踪迹,年帮的事就是这四位坛主说了算。
座椅上的人没有任何表示,反而他身旁的人却有些按捺不住,这人弯弯的眉毛配着僵硬的脸,阴沉无比,站在座椅旁边:“张坛主不要忘了这天下是谁的天下,你们年帮是谁的年帮,今天张坛主若是走火入魔走不出监察司,监察司怕是没人给张坛主收尸。”
话中威胁的味道已经浓的让空气凝固了,不过作为天下第一大帮的四大坛主之一,底气还是有的,并不慌张,只是拱拱手慢慢说道:“我听闻监察司向来规矩森严,只是大人还没说话,不知道这位说的话能不能代替大人的意思,要知道这个天下大的很,现在有大人护着他,要是哪天离开了监察司,怕是要尸骨无存。”
“哼,张坛主太看的起自己了,要不坛主试试究竟是先没有给坛主收尸,还是我先尸骨无存。”话落,刀已出鞘,冷冽的刀锋映着光在大堂里有些刺眼,绣春刀出鞘便要死人,这是天底下众所周知的道理,这时候再挑衅真的是找死了,更何况这还是在监察司里。
“大人不要难为在下,不是在下不愿插手,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样的低头算不得服软,只是脱身的权宜之计而已,离开了监察司凭着他秋坛的帮众,一时半会监察司也不能将他怎么样,毕竟做错事的不是他,熬过了风头大家自然相安无事。
“既然张坛主做不得主,那我便找能做得主的人。常海,把刀收起来,送张坛主走。”闻水山稳坐中央,对这人的话毫不在意。
监察司本就是龙潭虎穴,张坛主当然不想招惹这群疯子,有了这句话,他再次拱手说了声“在下告辞”转身便出了大堂。
大堂的门关了起来,大堂内比刚才更加阴暗,不断有说话声回响。
“大人,我们留下他的脑袋,自然有人听我们的话。”
“有些事,你不知道这不怪你,林观庭的人自然有林观庭去教育,我们不能出手,陛下不准啊。”
“这,难道天下人传的那些话是真的?”
“有真有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年帮这些年太顺了,有些人已经忘乎所以了,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是大周的天下,今天的事林观庭应该已经知道了,他自然会给陛下一个交代,绣春刀出鞘就要死人,有些人过的太安逸了,不知道单狼在江南查的事情如何了。”
“单狼办事,大人放心,若是连这样的事都办不了,那就太对不起他手中的绣春刀了。”
“我当然放心他,我不放心的是变数,昨夜的事实在太大了,陛下怕也在等着太师大人回落邑,这世界上该死的人真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