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第一场雪,比我的梦来得早一些。
天色来不及昏黄,寒鸦来不及归窠,雨点来不及止住,我伏在桌上,手指划拉着,尚未将2018年的梦勾勒一下,有人在窗底下喊,“下雪啦。”
明明知道不是对我喊,我依旧兴奋得手忙脚乱,将那所谓的梦想丢到一旁,笼着袖子立到窗前。
雪真的来了,很猛,很迅疾,指甲盖般从苍茫的天空纷纷飘来。在黛黑的山,灰蒙的田野,浅白的池水映衬下,它们拼命旋转着,追逐着,向下掉落。
它们似乎漂泊了许久,对大地眷恋了许久,有些累了,倦了,见着一些东西就扑过去。绳索般的电线,早已枯萎的藤蔓,针尖般大小的草茎,被人丢弃的布娃娃,沾着水的塑料袋,全都成了它们停驻的地方。
甚至,飞鸟的翅膀,行人的眉梢,狗儿蜷曲的尾巴,它们也有了兴致。即使知道转瞬即逝,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不知是雪招来了风,还是风撩来了雪,窗子被风摇得窸窸窣窣地响,几朵雪花也愣头愣脑地撞过来,一附着,便化作碎碎的水珠。
雪首先寻着一些石垛子,枯枝桠,洼沟渠堆积起来,开始微微隆起,像叠着深深的思念。慢慢地,那思念平铺开来,菜园子,打谷场,平楼顶,水泥路面,全都覆盖上了。
那深深浅浅的思念,化作一片茫茫的白,无声地召唤着那些看见它们的生命。鸟儿的叫声仓促起来,为着肚腹与睡眠,土狗们循着鸟叫欢快地跑来跑去,也为着肚腹与睡眠。行人缩着脖子,咯吱咯吱地走着,咯吱咯吱地笑,偶尔抓起一坨雪,飞快地扬起,双手红红地,一头钻进某处热烘烘的房子,拼起一桌狗肉火锅,也为着肚腹与睡眠。
天空没有翅膀的痕迹,鸟依旧在仓惶地飞。地上到处是梅花状的狗爪印以及人的足印,它们重合的地方,散发着麻辣味,汗酸味,刺鼻的酒精味。
雪花没有眼睛,依旧恣意地撞向大地,将四处粉饰得雪白晶莹。没有了不平,没有了污秽,没有了吐出的骨头渣,到处和谐得一马平川,气定神闲。
白雪盖住了茫茫大地,其实,每一片雪花都有它的责任。在它不曾融化之前,有人立在窗前,揉着刺痛的眼睛。
时间分明越来越晚了,外面却越来越明亮。一切似乎凝滞了,妖娆得不近人情。
我的肚腹还空着,我的睡眠也没有了,我的梦不知从哪儿做起,整个世界一片虚空。
强闭起眼,眼前开始朦胧。耳边传来一阵阵鸟叫,空旷苍凉,夹杂着一些狗吠,短促急切,听不出它们是欣喜还是悲哀。
也不知道,雪何时才能停住。也不知道,明天会从哪里来。也不知道,那些深的浅的足印,何时会融化出当初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