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洞宗的开宗人洞山良价年老卧病在床时,有一个年轻的弟子前往探望。弟子伏在老师的床头天真地说:“想不到老师这样的人也会生病,这世上是否还有不病之躯呢?”
洞山良价是一个天才的教授,从不放过一次应机教化的机会,便回答他说:“有啊。”
“那么,不病之躯是否能看见老师呢?”
洞山对这位弟子超常规的思维一向是很看重的,洞山便也用超常规的思维来回答说:“当然是我在看他了。”
弟子紧接着说:“不知老师看到了什么?”
“当我在认真观看的时候,就看不到病了。”
多么奇妙的对话,多么默契的一对师生。好多年后,当洞山圆寂之后,这位弟子继承了洞山的禅风,将老师的《五位颂》作了更全面的补充,而成《五位君臣法》,从本体、现象、妙用三方面去认识天地万物,被认为精神贵族的中国禅宗曹洞宗因此而形成。
这位弟子,就是曹山本寂。
据说本寂出家前是学习儒家义理的,19岁那一年,他在家乡福州灵石山出家,25岁这一年,他与他的老师洞山良价历史性地相会了。这就注定了他们要有一番伟大的成就。
当时洞山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本寂说:“我叫本寂。”
“呵,你这个寂,是死亡的意思吗?”良价说。
“那我就不是本寂。”本寂说。
禅宗认为,名字只是一种假设,没有真实的名份。本寂的回答,说明他已经对慧能的“无相”说早已烂熟于心,这令洞山十分满意。洞山觉得,只要好好教化,眼前的年轻人将来就有可能成就一番不凡的事业从此,洞山让他随侍在自己的身边,随时加以教益。
好多年后,本寂决定离开自己的老师,到另处开辟道场。临行前,洞山问他将去哪里,本寂说:“要到那不变易的地方去。”
“不变易处,岂能去呢?”
“去了也不变易。”
佛教认为,世间的一切都是无常,都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化而发展之中,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变易的,那就是佛性了。因为佛性是永远不会变易的,永远都处在虚空而绝对的真理的状态之中。本寂这样一说,他的老师当然也就放心了。
本寂离开洞山后,先是去了韶州曹溪,拜谒了他仰慕的一代禅宗巨匠慧能的灵骨塔。后来,他来到江西临川的一座山上,山本无名,本寂因仰慕曹溪慧能,便将此山命名为曹山。从此以后,本寂的命运便与这山连在了一起,人们习惯于称他为“曹山本寂”。
禅宗认为,佛性人人自备,自家即有,反对向外寻求。然而一些人却总是守着自家的宝山而终年不识其宝。他来曹山不久,即有一位叫清税的僧人前来求教。
“我孤独清贫,请老师赈济。”原来是一个来寻求佛法的人,可怜他竟然觉得自己一点佛性也没有,他希望这位大德高僧能给他一点佛法,能开启他一点智慧。
本寂喊道:“大德!”
那人立即应了一声。本寂知道,此人还是识得自己的,只是不识自家的本性而已。于是便讥讽他说“泉州白家的三升酒多昂贵啊,可你吃了居然还说没有沾唇,真是岂有此理。”
那僧人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终于明白,自心即佛,本来具有,何必守着金山去要饭呢?
这样守着宝山不识宝的还大有人在。一次,又一位极不自信的僧人前来问法,僧人说:“古人一直都说佛性人人自有,请问和尚,像我这样的人是否也有呢?”
本寂让他伸过手来,然后就扳着那人的手指数着:“一、二、三、四、五,足数!”本寂给了这僧人信心与自信,就像每个完好的人都有五根手指一样,对于佛性问题,这可怜的僧人并不比别人少一丝一毫啊。
曹山本寂教化人的方式既不是德山宣鉴式的举棒即打,也不是临济义玄式的一声断喝,而是一种如涓涓细流般的层层推入。就像扳着迷者的手指,让他知道自己一切俱全,并不缺少什么一样。然而像一切禅宗大师们一样,本寂同样采用引导、启发、推论等方式,从不直接给你说什么,而是让学人自悟、自省。
一位自认为慧根俱足的人前来问法,说:“我怀抱着璞玉前来拜见老师,请老师加以雕凿
本寂说:“不雕凿。”
那人间为什么,本寂说:“要知道曹山是一把好手。”曹山本寂认为,与其让别人来雕凿,不如你自己来吧,别把我自己的一双好手给坏了。
曹山本寂仰慕六祖慧能,其道法又直承洞山良价,因而本寂对于自性自我十分重视。他久居山林,逍遥旷达,有着一种强烈的遗世独立的倾向,甘向“异类中行”。钟陵大王仰慕他的道风,多次迎请,他始终不肯下山,后来,本寂手书大梅法常的一偈回绝之:“摧残枯木倚寒林,几度逢春不变心。樵客视之犹不顾,郢人那得苦追寻。”本寂借用大梅法常的诗明确地表达了他与世俗诀绝的精神。就像是一枝久经风雪的寒木守着自己的本土,心无旁骛,任春来冬去以后,决无回转。这种重视内心的自由、完全不计其他的精神是一切禅宗大师们所一以贯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