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24岁时得过脑血管畸形,那时我才2岁。做过手术命算是留下了,但整个身体右半部都受到了影响。比如她右眼视力明显不如左眼,右臂和下肢也成了永久的二级肢体残疾。
于是她慢慢学会用左手拿筷子、用左手写字、左手切菜、左手洗衣。甚至在我不听话的时候,左手能非常熟练且准确的攻击我的大腿内侧,真是童年阴影。
但一只手总归不是很方便,尤其是洗头发这件事。再加上最近几年常年左右用力不均导致的腰肌劳损,要命的腰椎病又逐渐找上她。遗传性糖尿病导致她眼神总出现重影,保持平衡、弯腰洗头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我常年在外,能照顾到她的时候太少,即便是有空回家,要做的家务又太多,总是顾不上她;爸爸是二十多年来家里唯一的经济支柱,养蜂、帮工、起早贪黑,再加上本身是个直男老爷们,自己的个人卫生都顾不上,更别提帮助妈妈。
写到这一点特别愧疚。
因为疾病和生活,我的妈妈明显要比同龄朋友的妈妈显得更老一点,我有这样的察觉,但是从来没有跟谁说过。不是因为她的老会让我难堪,而是因为她所受的病痛折磨让我不忍、让我羞愧。我不想承认生活对她的残忍,我希望她快乐;也难以面对自己对于妈妈的疾病表现的过于日常,没有早早懂得需要照顾她的责任。
妈妈是姥姥的几个孩子中最小的,上面有2个哥哥、4个姐姐。
因为姥爷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前,我几个姨妈就经常聚在一起照顾老人。妈妈也因此总能和自己的几个姐姐相聚。
也许是觉得妈妈的生活太过邋遢、也许是理解爸爸工作很忙,当然,也或许是不满于我这个亲女儿对自己妈妈的照顾不够周到。出于对妹妹的照顾,妈妈的姐姐自作主张把妈妈的头发剪了——非常短非常短,短到如果再给她一把剃刀,再刮两下就变成光头了。
“这样你洗头就方便了,夏天到了也凉快儿”。
剪了头之后,大家都惊讶的发现妈妈的样子和大舅简直一模一样,跟妈妈视频的时候我也会开玩笑的叫她“大舅”,她自己听了也笑得哈哈的。
但她却也会像小女孩一样撒娇的跟我说:“你爸不喜欢。”
妈妈年轻的时候性格特别强硬的,不行的事情就是不行。但是生病和岁数渐长之后虽然依然保留了一部分倔强,但大部分时候都表现出了对人的依赖和妥协。
她一面在意她丈夫的想法,一面又在姐姐的强硬安排下一次次是将长长了的头发再剪短。
不然怎么办呢?她不想违背姐姐们的好心,又想作为一个女人维护自己在丈夫心中的形象。
今早她突然微信问我:你说我买个假发怎么样?
现在正是夏季开始的季节,气温无来由的骤升至30度。我说妈,现在这个天气假发多热啊,而且这东西大小也不知道合不合适。
“过两天你爷爷要过生日,到时候全家都去。。。”
“没关系的妈妈,你这样很好。”
生病多年,妈妈长久以来的自卑和要强一直深深的印在我脑海里。
坐公交没有人让座,妈妈在摇晃的车中艰难的维持平衡,跛着的右脚好几次不故意的踩在旁边女人的鞋上,她宁愿默默承受来自女人的白眼和嘀咕,也不要解释自己是一个残疾人;
初中有一次为我张罗生日聚会,无奈当天身体不适,当时正是糖尿病发病初期,妈妈忍着呕吐感和疾病的焦虑,拖着跛脚上街为我买蛋糕、回家做了好多好多菜,又独自收拾刷洗碗筷。
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母亲与别人不一样,最早是觉得她只不过是跟别人相比跛了一只脚。她可以蒸出美味的蛋羹,她也可以带我购买书包和衣服;小学每年交学费的时候她都会带我去小学校长办公室请求减免部分学费;小学有一次考试学校邀请家长参与监考,妈妈很爱笑,她监考的那个班级的同学都很喜欢她。
只不过渐渐的不管做什么,她都会说她累了、疼了,她想睡觉了。
忘记是高中还是大学的一次暑假,有一次骑自行车,我尝试让她坐在后座载她回家,却无奈自己的体重太轻而且保持不好平衡,在妈妈刚刚坐上座位的时候我就把她摔在了路边。
我意识到妈妈做不了的事情太多,而我能做的事情太少。
渐渐长大以后,我强迫压抑自己的任性和坏脾气,告诉自己把妈妈当做是自己的热恋对象一样相处。
因为我还没有宝宝,没有照顾小孩的体会。我只体会过在跟男生谈恋爱时,对他的思念和小心翼翼,我会一睁眼就想到他,午饭晚饭上课下课上班下班,都在想到他。天冷了给他买衣服、天热了给他买毯子。
我想我从来没有把这样的心思用在妈妈身上过,而我应该这样做。
作为一个不太称职又远在外地的女儿,我能做的可能就只剩下无时无刻的支持和鼓励。
认可她、赞美她、帮助她、开导她,在她意图通过买假发掩盖自己的不自信、意图两面求全讨好他人的时候,我告诉她你是最美的。
我爱你,爱你任何一个样子。
爱那个小小的扎着一根粗黑辫子的小时候的你;也爱那个还没有我参与的、留在照片里的在工厂里上班时候的你;爱带着我去小河边打捞鱼食时候的你;爱日复一日叫我起床、为我准备早饭的你;爱在我说谎的时候严厉批评我的你;爱在爸爸出门打工,我们两个互相照顾时候的你;爱因为花花草草开心笑起来的你;爱被刚出生的小猫逗笑时候的你;爱你通过自己的努力帮爸爸卖蜂蜜的你。。
也爱现在短头发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