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中秋夜刚过，今晚的月亮还是那么圆、那么亮。白白的月光越过窗棂，照在狭窄的六号病床上。
飞的脸在月光中更显得苍白，但是眼眸却依然明亮。他僵直地躺着，右手拉着趴在床边的珊儿，拇指和食指在她的手上摩挲着。
“珊儿，这些天累坏了吧？”
“哪有啊，我也没做什么。反而是你，这几天一直躺着，动都不能动，急坏了吧？”
“嗯，是难受。好想去跑跑跳跳啊，哪怕就是走走也好。”
“这几天还不行吧？医生说了，现在一点都不能动，要等到出血点完全愈合了，才能准许翻身。再等到大小便完全正常了，才能慢慢活动一下呢。”
“珊儿，我躺得难受。”
飞用力地握了握珊儿的手，像是要获取一点安慰、一点力量。
二
一周前，他觉得身体很不舒服，便来到这家医院检查。医生建议赶快住院治疗，便办理了住院手续。珊儿想着总之已经请了假了，索性多陪他一晚上再回家，当晚便留在了医院。谁知道半夜里飞忽然吐血不止，紧急处置之后，医生要求飞平躺在病床上绝对休息，连翻身都不可以——因为内脏长期被病菌侵蚀，出血点太多，稍微活动一下便可能导致再度破裂，如果再像这次大量出血，那就很危险了。
珊儿很害怕，一连几张病危通知单让她完全失了魂魄。她不敢想象万一飞有了什么意外，自己还能不能活下去。这么多年了，从相识相恋，到结婚成家，飞一直宠着她、照顾她，真的要把她宠成一个傻丫头了。珊儿有时也问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这么好，飞总是很认真地回答：我得履行我自己的承诺啊！
珊儿当然记得飞的那句承诺：用我全部的灵魂和肉体来爱你。
可是，太深的感情不但会招人妒忌，连老天也会妒忌。这不，飞忽然就倒下了，倒得很彻底：只能仰面静卧，翻身、起身等简单的活动都不可以。
被飞宠坏了的珊儿擦干了泪水，开始照料起他的一切。飞不能进食，她便只能自己在病房外简单地吃一点，因为医生说饭菜的香味会刺激到飞，不让她在病房内吃。飞无法洗漱，她便早晚接了温水替他洗脸洗脚擦拭身体。飞因为挂水，小便特别多，她起初替他接尿还带着点害臊，几天一过，即使同病房的人都在她也坦然自若地问飞有没有大小便了。医生叮嘱她观察飞的大便情况，她也就每次端着便盆仔细观察，一次次向医生汇报：暗红色、变浅了、带点黄了……
三
躺在病床上的飞不知道，医生把珊儿喊了去，告诉她：做好思想准备吧，他的各项检查指数一直在下跌，估计撑不了多久了。
珊儿躲在医院的花园角落里，自己抱着双肩，哭得天昏地暗。哭累了，想着离开病房已经好长时间了，又连忙就着水龙头擦了擦脸，回到病房里。
飞躺得太久了，脾气也有点焦躁。见她这么长时间才回来，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珊儿只当没听到，依然轻声问他：“要解小便吗？”
料理完毕，飞拉着她的手，忍不住后悔起来：“都怪我，这样子就是一个废人，什么都不能做，连上个厕所都不能。刚才还凶你，对不起，真对不起，珊儿。”
珊儿笑笑：“傻瓜，说什么对不起呢，一直都是你做事，我都快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你现在生病，换我来做也是应该的。”
“等我好了，保证什么都不让你做了，你就只管吃喝玩睡，我保证！”
“好好，我继续当懒虫、懒猪，迟早被你养肥了，等到过年时候，别绑起来送屠宰场就好了，嘻嘻。”
珊儿继续着他们之间上演了无数次的玩笑话，她故作轻松地说笑着，心里却痛得像被撕开了裂缝。
“对了，今年的结婚纪念日你想要什么礼物？估计到那时候，我怎么着都好了，你说要什么吧，我一定满足你的要求。”飞想起了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就在春节前不久。
“没想呢，还有好几个月了，到时再说吧。”
“你现在就想，想好了告诉我，别到时候了又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今年一定要狠狠地为难我一下。老是这么乖，我都不知道怎么爱你才好了。”飞小声地说出了后一句话。
“肉麻！”珊儿白了他一眼，却又趴下了身子，把脸紧贴着飞的胳膊，酸涩地笑了。
四
病房里的时间格外漫长。但是，终于还是进了腊月了。
飞越来越沉默，即使珊儿努力地逗他说话，他也时常一声不吭，总是呆呆地望着窗口照进来的阳光。冬天的阳光并不暖，在室内停留的时间也很短。
“珊儿，回家吧，我想回家了。”
珊儿不同意：“不行啊，你还没好呢，回家干嘛啊？”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在医院没什么用了。珊儿，回家吧，我想回家。”
拗不过飞，珊儿的心里也清楚，只怕飞是很难撑过这个春节了，于是她让步了：“好，先回家，等过了春节再来继续治疗。”
回家的路上，飞依然只能躺着，珊儿坐在他的身边。一路上，两个人的目光一次次相遇，又一次次避开。很多话在唇边打着转，却谁都没有说出来。
五
年底了，到处都洋溢着热闹和喜庆。经常有鞭炮的炸鸣声传入屋内。
飞躺在床上，贪恋地看着家里的一切：屋顶的吊灯是珊儿嚷着说有童话风格而定的，墙上的画儿是他为珊儿画的，桌上的摆件是他们一起淘来的，透过装饰橱的玻璃，一排排整齐立着的是他俩各种各样的证件、荣誉证书，还有一些共同做的手工艺品……
他很累了，想要闭上眼睛了。
珊儿、珊儿……他伸手抚着珊儿的长发。几个月的照料，难得睡个囫囵觉儿，他的珊儿瘦了，憔悴了，此刻趴在床边正睡着。
他努力地用了几分力气，拍醒了她：“珊儿，辛苦你了。”
珊儿勉强睁开眼睛：“怎么了？要喝水还是要小便？”
“不，珊儿，你真好，我就是想说声谢谢你。”
再不说，只怕没有机会亲口对你说了。飞心里好难受。
“谢什么呀，我们是夫妻，这都是应该的啊。”
“嗯，珊儿，这辈子我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要是有下辈子，我还要娶你。”飞虚弱地笑了，一缕暗红的血从嘴角溢出来。
他看见了珊儿眼里的惊慌，可是，已经没有力气安慰她了。他的珊儿，只能留下她在这个尘世了。他多想再告诉她：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愿意用全部的灵魂和肉体去爱她……
“下辈子，我也还要嫁给你！”
最后一刻，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珊儿的哭喊。闭上眼，伴随着不断涌出的血，飞的唇角绽开了一朵血色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