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X约我去看电影，我看着外头灰暗湿漉漉的天气，本来想开口拒绝，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电影结束后，回来路上，一场雨让我们走得步履蹒跚，我站在她背后，看她单薄瘦弱的身影，思绪万千。这十年她经历了天翻地覆的生活，如今孑然一身自由行走，也许在外人看来，她终于得以解脱，可以追求全新生活，但相由心生，她的外表她的神态，无疑不透出她对生活的疲惫感，那是再多的护肤品也遮掩不了的气色。
那双眼神，和十年前熠熠发光已经大相径庭。如今，更多像波澜不惊的一滩湖水，孤寂冷清，藏着一层薄薄的雾，再也不晶莹透彻。
想起上个月的一天，我陪她去寺庙。碰到一位大师，他第一句话就直言不讳地对X说，你这一辈子，最痛苦的就是婚姻。
X艰难地扯了一下嘴角，笑了一下。然后云淡风轻地说，是，我在婚姻这条路也确实山穷水尽了。
我眼眶一湿，背过身。
X曾经告诉过我，她前夫在追求她的时候，她其实从来没想过会和这个人在一起。
当时的她正沉浸在和初恋的浪漫世界里，对所有的追求者都一屑不顾。
三番四次言简意赅地对对方表示拒绝的意思。
然后却事与愿违，对方仍不屈不挠地追随她的脚步。
寄情书，发短信，送外卖。
穷追不舍到X对他避而不见。
即便如此，对方仍拉动他父亲来对X表达他浓烈的爱意。X只能再次明确对他父亲严肃表示自己是不会接受他儿子的。
X说，她当时真的没想过有人可以对她深情到这样的地步。重点是，X说，她以前可是个圆滚滚的小胖子。
后来陪初恋去广州奋斗，终于摆脱对方的足迹，X和初恋也终于能踏踏实实过上了一段平淡的生活。
然而，对于易意气用事的X来说，当时的年轻冲动总让她在这段短暂的相处关系里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厌倦。
相爱容易，相处难。X说，她那两年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在一次特别严重的争吵后，X搬出公寓，回了老家。
但哪怕在那个时候，在她放下钥匙的那一刻，她仍相信自己只是暂时离开。所以打包的行李箱特意只带了经常穿的那几件，故意留下一些她存在的痕迹，她相信，双方冷静一段时间后仍能回到最初的起点。
因为是他，无微不至包容的他。所以，她敢。
然而，几个月过去，对方却杳无音讯。
甚至连短信的问候都没有。
相反，另一个人却仍坚持不懈地陪伴在她左右。他还是像两年前的读书年代一样，周而复始重复一个追求者的角色。
在X被沉重的阴影盖住而无处可走时，他就像那微弱的灯光，引出一条崭新的路，让X的生活开始有了一丝起色。
X说，真正改变的是，情人节的那天。下了一场很大的雨，她因为出门买东西而被困在一个便利店门口。
诸事不顺的她在那一刻，借了一场雨大声嚎哭了出来。
她也曾放下所有自尊给对方妥协，发短信，打电话，却始终没能打动对方冷却的心。
她想，也许他只是因为时间不够而已。那么，就再给他一点时间吧。
否则先前两个人所有的共同努力都半途而废了不是吗？
然而那天，她却再也忍不住，长时间的紧绷与忍耐被这场刺痛的雨赤裸裸地揭开。
直到她看到那个人的出现。
他还是静默不语地出现在她身边，无言中却给了她一个体贴的慰藉。
他没有靠近她，而是陪着她在不远处坐了一晚上。
一周后，X和他在一起了。
X还是保持那个冷淡的态度，也并没投入过多的热情。甚至只是把他当做即将沉船时的浮木。
在倒悬之危的那一刻唯一一个可以支撑的定点。
而他不同，他爱得热烈，诚恳。
就像永不停歇的溪流，把它最清澈明亮的一面展现在X面前。也包容了许多她的无理取闹与自私。
过了一段时间后，初恋打来了电话。
在电话里，X苦笑说，她已经和那个人一起了，希望彼此都不要再打扰对方的生活。
初恋没说话，静默一段时间后，他留下一句话。
他说，你从来都没为我们这段关系做出任何努力与弥补。
X直接挂了电话。
X说，那时想想，也真是奇妙。他无论是类型还是性格都不是我想要的那碗茶，而我却接受了他，并且慢慢地也爱上了他。
可能爱情就是一根脆弱的小树苗吧，经年后，总会茁壮成长。
但一旦狠心拔起，两手空空，我什么都没抓住。
我曾经是那么希望它能永远茂密厚实下去，幻想它变成一颗根深蒂固的苍天大树。
却忘了，只有我一个人是无法打理的，我只能弃之不顾。
在两年后，X接受了他的求婚。
那是八年前还没懂事的我，第一次参加真正意义上的婚礼。
那天，新郎新娘喜气洋洋的脸庞给我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
结束后，X的哥哥拉着她从二楼处一路小跑下来，然后大声呼喊说，我妹，今天终于嫁了。
我们集体喝彩欢呼。
X破涕大笑，义无反顾扑向新郎的怀里。
那时流行QQ空间，经常都能看到X在空间里上传她的点点滴滴。
骄阳下她和他在海南的天涯海角的相视一笑。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两个人慵懒躺在草地上的舒适。
我时常会在下面留言说，好幸福啊。
X总会调侃地回复我说，小屁孩，好好学习，小心下次我锁起来不让你看。
然而后来几年每一年逢年过节，我都会无意听到三姑六婆在聊X。
她们共同的话题都是，她为什么还没有孩子？
当时并不在意，毕竟在我们这个大家庭，喜欢凉拌别人隐私下饭的人大有所在。
后来慢慢成长，也终于能听懂那些话语背后所隐藏的现实的含义。
像一把无形的利刃，遨游穿插在一个传统的家族里，蓄势待发。
X选择了暂时逃离了那个地方，搬到我家。
她坚强，倔强，对所有的话题都闭口不言。
我曾深夜在房间里听到外面的谈判声。
她们都在为X的婚姻谈判。都在唇枪舌战这段婚姻的后果与设想。
X一声不吭，悄然离开来到了我的房间。
她疲惫地靠在墙头，静默不语，良久后，才如释重负地对我说，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覆水难收吗？
我摇头，对成人的世界处于入门级别的菜鸟而言，我无法说出更多实质性安慰的话语让她重镇安神。
她苦笑一声说，因为水都干了。
然而，一周后，她还是坚持回去了。就像酒醒后必须回去案发现场，那是一种责任感。
而她选择的是对她的婚姻再做最后一次努力。
她没有任何救命稻草，她只是在两难境地里多了那么一点的坚持。
正当我们都以为事情已经从一筹莫展往好的方向不断延伸时。
X带着她的离婚上诉书孤单落寞地向我们走来。
那份上诉书是她前夫在失踪一周后，法院相关人员亲自派发过去的。
她回去后，他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直到收到这份上诉书时，她才明白他确认了这份结果。
只是她没想到，会以如此不堪的画面。
她的妥协似乎变成一条逼他走入绝境的路，让他无处可逃，而慌张跑去立一份文件。
最后的结果已无足轻重，因为残忍到清晰可见。
X独自一人回到我们身边，平静地接受这全部事实。
那里的人与事已被揉成碎片，毫无保留地丢弃在垃圾桶，任由时间的大度冲刷。
在一次促膝长谈的夜里，我大胆问X，那几年的婚姻真的过得好吗？
她笑了一下说“刚开始非常好，你知道的，他对我很好，恨不得把所有都捧在我面前。真正开始出现裂痕，是因为我们都无法避免的，要生子。他父母直言不讳地向我们提出要求。一开始，我们都不太在意，想着两人世界再过久一点，只是后来……这是一个无法逃避的问题了。”
她哽咽一下后，忍了一下情绪，继续平静地开口。
“你知道那五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基本上在一个满是药啊治疗啊的圈子里跌滚带爬。针灸，吃药，试管，每一种方法都试了各种各样的努力，尽我们所能。我那时候每天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医生对我说，你这周可以暂时不用吃药了歇一段时间吧。我每天都在祈祷生命的到来，为了这个家庭的圆满，我知道这是我必须承担的责任，所以我也没有怨过谁。包括他。作为一个独生子，传宗接代是他父母给他的唯一要求。这些，我都接受。”
“只是他一句话也不提，我却默认为他在冥思苦想，在想一个对策能让我们抵抗所有的外界因素。我最后一次回去的时候，他妈妈绝食闹自杀，送医院的路上，他对我说，他来处理。我也相信他，因为我知道，这是一个我们都必须要跨越的坎，哪怕最后他可以心平气和地对我说，分开吧这样的话时我觉得都可以面对，因为我们两个都尽力了。然而，他一句交代都没给我，我们之间最终是以离婚上诉书的见面形式来结束这段婚姻。”
“他也很辛苦，承受外界各式的压力舆论，经常还要包容我的崩溃。但是，为什么要吝啬一句道别一个结果？就这么困难吗？七年以来的所有感情就这样弃之不顾了吗？”
说完后，X放声大哭。
让她难过的是，曾经没日没夜陪伴她左右的人，一旦绝情起来，也是如此不管不顾的。
当初那些信誓旦旦的誓言，在面对层层逼迫与现实之间，溃不成军。
最终的各自走开已成定论，收拾这残忍的过程也让她一蹶不振一段时间。
她慢慢冷静，把伤口清洗干净然后消毒抹药，等待痊愈，这煎熬的过程也许会在某一刻刺痛她的睡眠，在她头疼的时候愈发难受，却都是她必须学会接受的。
记忆忠诚，浸透了宿命的味道，还有无数人的议论纷纷，她一刻都不能软弱，松懈。
庆幸的是，现在的她已经逐渐乐观起来，去健身，种花，练琴，旅游，把生活过得多姿多彩。
去年的某一天，她突然打电话给我让我陪她去趟牙科，得知她想戴牙套这个决定的时候，我还是感到一丝意外，印象中，她从来都是害怕疼痛的人。
她却释然说：”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呗，以前我就想戴牙套了，只是从来都没有人大胆地对我说去吧，她们从来都是轻描淡写的说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决定。很明显，现在我后悔了当初自己的决定。所以啊，以后尽量我都会把我的想法付诸行动。也不胆小如鼠了，我都这个岁数了，应该更踏实勇敢一点。“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只是我们所看到的表象，也许她身上仍有无数那些无法解开的心结。
但至少，她已经学会懂得用业余爱好来为生活增添一丝起色。
只是这过程需要像熬药一般，让所有药材都能沉浸在容器里，变成一碗微甘苦的汁。
然后痛快的一边呼着气，一边忍受笑着说，这药，真苦啊。
但你终于可以一饮而尽了。
我但愿她生命中所有昙花一现的事物，最快乐的那部分，都能成为她记忆中最美好的风景，那些不能释怀的，交给时间埋葬，拥有一个相对体面公平的仪式。
后来，我问她，现在还有和当时的初恋联系吗。
她摇头，告诉我说：”在我离婚的前一年他就结婚了，结婚那天发了条信息和我说，他不等我了。“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吧。”
她看着奇葩说，正好放着柏邦尼在论辩说的那一段话。
“如果有一天，我的爱情也不得不结束的时候，我希望我可以骄傲地说，我所有的努力我都做了，所做的改变我也做了，我对得起这份爱情。”
所以，已了然无憾。
”说的真好啊。“她抱臂认真地对我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