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总是有雨淅淅沥沥,滴滴答答敲打着本就不安稳的睡眠,敲打着潜意识中细细碎碎的河山,敲打着记忆里分外鲜明的乡愁。夜不能寐却又等不到天亮的光景里,年少时那幢土房子却成了魂牵梦萦的所在。屋顶灰色的瓦片,窗外嬉戏的麻雀,或明或暗的天空,都印刻在孩提时代,那模糊却又清晰的岁月里。沉浸在对故乡莫名惆怅的某段日子,我再次翻起了余光中的《听听那冷雨》。
隔着厚重的书本和变幻多端的世事,我无法触摸余老先生一生憋闷在胸口的那份乡愁。而细细品读,一种不可名状的情愫在全身蔓延开来,眼底被雾气填满,久久不能平静。在反反复复之中,彻彻底底的感悟到了老先生魂无所依的孤寂,了解到他漂泊半生的惆怅,也骤然知晓这一生的乡愁,真的,无药可医。
先生笔下的雨,虽是台北的雨,但归于灵魂深处,大抵是故乡的雨。雨是最能诠释人生的,从离别到思念,从兴高采烈到惴惴不安,而所有的情绪是潮湿的,恍如梦里,即便撑着油纸伞,也无法躲避。那座孤寂的小岛上,雨淋淋漓漓的飘洒着,滚落在日式的房屋上,跳跃在灰色的街区旁,也鞭打着先生那苦闷的思绪和无法倾诉的衷肠。或许他幻想着“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清丽,抑或又盼望着“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的嘈杂。也可能他的心已经飞到了大陆,飞到那片他日思夜想的土地上。在那里,有儿时外婆的摇椅,有母亲儿歌的低吟浅唱,有故乡小院的遗世独立,还有年少时雨中撑伞的姑娘。最是江南好时节,雨落在江南的每个角落,滴答在青石板上,潮湿的黄梅雨季,让老先生的梦里都长满了厚厚的苔藓,让他的魂儿,穿过了太平洋,来聆听故乡这片嘈嘈切切的雨声。大概,从浩瀚漠北到烟雨江南,都不够先生穷尽一生来怀想,毕竟这是他难以释怀的乡愁,是他再也回不去的少年时。
少年听雨阁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三次听雨,便将人生的苦乐悲欢都展现的淋漓尽致。蒋捷的笔触凄美无常,这也是余老先生悲情的一生。年少时期再多的豪情和侠肝义胆,经不起太多的风吹雨打。冰冷的雨珠串联起了他这辈子的乡愁和执念,在这一场场的夜雨里,辗转反侧。故土难离又难归,就是这般无奈吧。
人生是一辆单行的列车,没有返程。老先生眷恋和怀念的,是回不去的旧时美好。多年以后,在时光彼端的他,一次次叩响那通往来时路的门,却再也听不到回应了。乡愁,假若只是思念,假若只源于距离,是最好不过的。一张车票,就能将人带到那熟悉的地方,便能一解相思。而假若是时空层面的呢,那便成了无解的方程式。来时的门都已关闭,只能站在这头,默默叹息。就好像顾城所说,小巷/又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你拿把旧钥匙/敲着厚厚的墙。
前尘隔海,古屋不再。读到结尾这句,彼时的我怔住了。余老先生总有乡愁藏于心,几十年寻寻觅觅。但我想,他寻到了归属。对他而言,在生命的最后,乡愁可能再不是那片特定的地域,再也没有时空的羁绊,而成了一种空旷的情怀和心灵的慰藉。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那片故土,只要想起,只要怀念,便已回到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