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傀儡同治

第八节 同治驾崩

  同治十二年初夏，慈禧太后刚刚处理完杨乃武案。她三年间屡次利用民间大案敲打曾国藩，搞得湘系心惊胆战。就是曾国藩本人也是活得战战兢兢。同治九年的“刺马案”就死了不少人。

  在养心殿，皇后阿鲁特氏来看望载淳，倾诉着慈禧太后的咄咄逼人。原来自从同治十年大婚以后，慈禧太后根本就没让皇后过过好日子。当年立皇后的时候，慈禧太后看中了十四岁的慧妃钮祜禄氏，慈安太后则看中了十七岁的阿鲁特氏。阿鲁特氏的父亲是有清一代迄今为止唯一的状元崇绮，出身豪门，气度不凡。

  可是俩妈看上俩儿媳，争执不下。于是便把载淳叫去，让皇帝“圣裁”。慈禧太后便在中和殿为这件事进行最后的磋商，他问载淳:“皇帝，大婚之后你便可亲政治国。现在皇后的人选哀家和东边意见不一。东边的看上了那个阿鲁特氏，哀家看上了这个钮祜禄氏。你自己决定吧。”载淳那时心本来就没在立后问题上，于是很圆滑地说道:“那便一个为后，一个为妃。”

  慈禧太后不太愉快，便说道:“皇帝翅膀硬了，现在是那头儿你都不愿意得罪。”然后喝口茶，“那哀家问你，哪个为后，哪个为妃呢？”载淳便凭着对阿鲁特氏的第一印象和对慈安太后的感情答道:“自然是立长为后。”

  就这样，崇绮做了国丈，成了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而阿鲁特氏也被册封为皇后。但是皇后自打娶进皇家，慈安太后明哲保身，而慈禧太后则是没事就找茬和皇后对着干。

  现在十八岁的载淳病重，皇后痛心疾首。因为皇后阿鲁特氏不是不知道皇帝干过的那些荒唐事，这个市井都传遍了。可是作为大清国的皇后、紫禁城的女主人，她却没有任何发言权。而且皇帝病重，慈禧太后也认为是皇后“房闱不谨”把皇帝折腾出病来，找茬更是变本加厉。

  载淳一边听着皇后的哭诉，一边剧烈咳嗽。他很后悔当初听了堂兄载澄的话纵欲过度，把身子骨耗到这个程度。因此载淳抚摸着皇后的脸，表示等到病体稍好，便可为皇后略微做主了。

  不料慈禧太后突然摆驾养心殿来看儿子，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她气势汹汹地给了皇后一耳光，并当着后宫女眷、侍从女官以及上三旗御林军的面开始斥责皇后。然而皇后阿鲁特氏个性倔强，说出了一句最让慈禧凤颜大怒的话:“我是天地祖宗正名，由大清门而入的正宫皇后！”慈禧太后当着载淳的面咆哮:“你以为哀家不知道皇后是什么么？！丫头，你由我而入，安知不由我而出！你信不信，哀家既然能立你为皇后，自然也会废了你！”

  载淳本来就病重，现在经过这么一吓，干脆就昏过去了。于是慈禧太后骂走了皇后，就让太医立刻救治皇帝。

  太医们立刻进行抢救，总算是让皇帝病情暂时稳固下来。但是他们在皇帝的身上发现了很多红色的疹子。

  慈禧太后注意到了太医脸上震惊的神色，便决定先回长春宫。她让安德海告诉载淳的主治太医:“忙完养心殿的事情就到长春宫见驾。”

  回到了长春宫的慈禧太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如果是一般的病，太医治就行了。可是，为什么太医会有震惊的神色？难道是皇帝有什么不对劲么？想到这里她又让贴身宫女立刻去钟粹宫请慈安太后来见。

  “你说什么？！太医给皇帝诊病，面有震惊之色？”慈安太后听完宫女的汇报，也感到吃惊。因为大清国的太医基本都是国手，是整个帝国医术最好的中医（西医是只流行于民间，而且范围也不广。朝野上下对于西方事务排斥的臣民还是比较多的）。像这种人会有什么令他们震惊的病呢……

  怀着好奇和担忧兼而有之的复杂心情，慈安太后摆驾长春宫，来见慈禧。当慈禧太后见到慈安时，脸上不加掩饰，她露出了深深的担忧。

  “皇帝荒唐，屡加斥责而不知悔改。前些年公然在养心殿读什么《春宫图》咱们姐妹俩也是见到了的。他是对妹妹不满啊，因此借故纵欲。甚至到宫外花天酒地！步军统领衙门的人甚至经常听到市井中的说书人讲什么‘同治爷逛天桥’之类的故事，闹得满城风雨！现在皇帝病重，荒唐事倒是不做了。可是哀家看到太医在给皇帝诊病的时候面露吃惊之色，所以等会要问问。小安子已经把意思带到了。姐姐是皇帝嫡母，自然也要知情。因此才让人把你请来。”慈安太后刚坐到凤椅上，慈禧便开口说了这么一大段话。

  慈安太后听完连连点头:“这哀家知道。妹妹，皇帝的病情姐姐深感好奇，但更多的是担忧。太医基本都是国医圣手，能有什么样的病难倒他们呢？”

  说话间，太医到了。“臣叩见两宫皇太后。”说罢，这位可怜的太医便行了跪拜大礼。

  两宫皇太后赐平身并赐座 ，太医谢座。于是慈禧太后便开口了:“皇帝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你们治了这许久也不见好转？”太医感到巨大的压力，因为这件事说出来就是死罪！

  可是现在西太后垂问，不答是不可能的。因此他立刻起身跪倒在地:“臣请两宫皇太后屏退左右，臣有重言上奏！”

  两宫皇太后心中的惊骇已经无法用语言形容，便挥退了长春宫内外所有的太监、宫女，并且加派卫队严加保护。而且东太后慈安更是传下懿旨:有敢靠近者，无论是何缘由，杀无赦！

  做完了这些，慈安太后语气温和地说:“现在你可以说了。哀家恕你无罪。”太医再拜，这才满头大汗地说道:“回两宫皇太后的话:臣刚才为皇上诊病，在龙体上发现许多红色的疹子。而且皇上咳嗽得非常剧烈，甚至有其他一些地方更不正常。故据臣诊断，皇上所患之症与当年的世祖章皇帝何其相像……但是不一样的是，皇上的病主要出在那隐晦之处。那才是病根，因此臣最终断定，皇上得的是梅毒。那是不治之症！恐怕……”

  听到“梅毒”这个词，两宫皇太后一下脸上发烧。那是性病的一种，而且确实无法治疗。但是如果调养得好，还能有些起色。可是这个病根本就不是一个皇帝应该得的，这一病症也侧面证明了载淳平日里那些荒唐事干到了什么样的份上。

  因此慈安太后是心疼，毕竟从小护着皇帝，皇帝也和自己感情不错。慈安太后则不然，她首先考虑的是皇帝无子，皇家统系已经出现了断裂。一旦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哪天驾崩了，应该如何重掌大权！并且慈禧太后现在最为纠结的是这个儿子还有没有必要去治。

  因为慈禧太后的过于严厉，导致载淳的叛逆心理很重。而慈安的一味袒护又把皇帝惯坏了，因此根本没能教育好载淳。载淳也对慈安比慈禧还亲。亲儿子胳膊肘往外拐这一点一直让慈禧很不爽。因此母子二人早就没有了亲情，取而代之的是权利斗争。

  突然，慈禧太后开口:“今天两宫召见的事情，不许你和任何人讲起。包括你的父母妻儿！你对皇帝的病情要严格保密。至于治疗……你就按照当年治天花的方子敷衍着吧。”

  于是，太医院遵照慈禧皇太后懿旨按照天花药方给皇帝治病，病情也就越来越重了。

  转眼到了同治十三年的十二月，一直服药的载淳感到身体随着不断服药不仅没见好转，反而越来越坏。而且养心殿内外几乎全是两宫皇太后耳目，自己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握。他开始对身体康复不报任何希望，于是传口谕命太监找来六叔恭亲王爱新觉罗·奕訢。

  奕訢此时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刚会见完为安南前来纠缠的法国公使。好不容易打发了瘟神，却听到皇帝召见的消息。

  于是奕訢唤过步辇，以最快的速度进宫。很快，那步辇就进了顺贞门，来到养心殿外落辇。

  奕訢下辇，匆忙整理朝服和朝珠，顺便整了整头上的红宝石顶戴。然后快步入殿面君。

  奕訢见到病榻上昏昏沉沉的载淳，大惊失色。“皇上，臣……”载淳看了看奕訢，吃力地说:“六……六叔……朕后悔……没……没听六叔之言……如今自觉……自觉时日……无多，”说到这里，载淳又吃力地咳嗽了起来。

  “皇上改邪归正，臣欣慰之至。臣请皇上以天下苍生为重，以社稷为重，善保龙体，莫讲这些不吉利的话了。”奕訢感到心疼，当年做皇叔议政王的初衷无非是两个:一则辅佐皇侄，二则施展抱负。至于皇权，无非是想取得和两宫皇太后抗衡的资本而已。

  然而奕訢从来不会想把皇侄变成自己的政治傀儡，他做不出来。因为就凭当年和他的四皇兄清文宗爱新觉罗·奕詝朝夕相处十年的情分也不能这么做，那毕竟是兄长之子。

  于是奕訢热泪盈眶，终于一诉衷肠。载淳看着面前老泪纵横的六叔，终于缓缓说出了他的目的:“朕……今……今命你代行皇权，蓝批奏折……去吧……”

  奕訢便躬身领命，退出了养心殿。冬季的北京城格外寒冷，皇帝病重的消息也是不胫而走。现在，外国公使乘机企图敲诈更大的利益、两宫皇太后面和心不合，真是雪上加霜。

  当慈禧太后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便觉得如此一来皇权便不再属于她叶赫那拉氏所有。对她来讲这比什么都可怕，她即将失去自己的独生子，绝对不能再失去皇权。因此她决定见一见奕訢，把批阅奏折的权力拿来！

  十二月初三日，两宫皇太后传下懿旨加恩亲贵，为皇帝“冲喜”。慈禧单独召见奕訢，密谈了两个时辰（四个小时）之久，没人知道慈禧太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但是这一次召见促使载淳不得不在病中传出他毕生最后一道圣旨:

自即日起，凡一切章奏事件皆由两宫皇太后慈览朱批，各该衙门敬谨恭办。

    于是群臣都知道，大清帝国的权力格局即将重新洗牌。至于那个傀儡皇帝，已经没有人在意了。慈禧太后在得到“慈览”奏折的权力后，再度传下一道更加残忍的懿旨:皇后阿鲁特氏禁足坤宁宫，不得踏出一步！

  从此，载淳再也没有见到过虽然被他辜负但是依旧善解人意的皇后。当他得知这是西太后懿旨的时候，受到了更深的刺激。

  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五日晚酉时，大清帝国第十代皇帝爱新觉罗·载淳终于长期医治无效，病逝于紫禁城养心殿。他享年十九岁。

  慈禧太后、慈安太后立刻站在了养心殿的病榻前，哭得昏天黑地。她们对于痛失爱子还是一时难以接受，尽管这一天迟早得要到来。

  但是慈禧太后立刻擦干了眼泪，召集帝师、军机大臣、皇族亲贵立刻前往养心殿东暖阁举行御前会议决定新君人选。同时，她让安德海组织太监、宫女和卫队把载淳遗体盛殓梓宫，停灵乾清宫。

  按照大清帝国皇族家法，乾清宫被再度在清高宗爱新觉罗·弘历驾崩的七十六年后再度改名为“殡殿”。群臣举哀，他们对这个生前离经叛道个性放任的傀儡皇帝并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因此只是做出一副哀戚的表情。

  在养心殿东暖阁，激烈的争论持续了很久。最终，慈禧太后代表慈安太后宣布大清帝国第十一代皇帝的人选是醇亲王爱新觉罗·奕譞之子、年仅四岁的三等车骑将军爱新觉罗·载湉。次年年号“光绪”，意为载湉统系合法，为清宣宗之绪（清宣宗爱新觉罗·旻宁年号“道光”）。

  光绪元年正月一日，年幼的爱新觉罗·载湉作为大清帝国第十一代皇帝正式登基。伴随着悠扬的宫廷雅乐和小皇帝嘹亮的号哭声，大清帝国正式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回光返照的时间也在逐渐消失。

  两宫皇太后与 群臣一商量，便给载淳上庙号“穆宗”，谥号“继天开运受中居正保大定功圣智诚孝信敏恭宽明肃毅皇帝”。载淳的灵位与历代先帝一样升附太庙，接受后嗣香火祭奠。

  就这样，属于爱新觉罗·载淳的时代正式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