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克威尔岛,三年。”推事宣读了我的判决书,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任由他们给我套上荧光背心和手环。这能怪谁呢?我在两个星期之前盗取了一百万美元,可是还没等着花出去一分钱就被逮捕了。当然这全都是拜那个笨蛋西班牙人所赐,我敢肯定他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倒不是说我有多么害怕坐牢,只是有传闻说布莱克威尔岛是个有着特殊力量的地方,司法部很有自信地对外宣布,凡是在该监狱服刑过的人都没有再犯,我敢打赌,在我身上就要失灵了。
被押上飞机以后,我死死地盯住坐在我对面的士兵,他把枪攥得紧紧的,好像我会袭击他一样。
“放轻松,老兄。我只是个诈骗犯,你觉得我像是杀人犯吗?”我笑了笑,把被铐住的手举了起来,朝他伸了过去,“旅途愉快。”
他没有搭理我。“我说,难道他妈的你们都是机器人吗?”我站了起来,可是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人狠狠地放倒了,我能感觉到枪口顶在我的后背上。
“好吧。”我狼狈地爬起来,坐回我的座位。士兵依然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布莱克威尔岛在大西洋的西岸,不大的岛屿。四壁非常陡峭,气候湿热,常常被暴风雨袭击,作为监狱再合适不过了。
飞机降落以后,我被蒙上了头套,但是能察觉到被送上了汽车。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醒来时,发现已经在一间屋子里了。
“现在是零点,你的服刑期正式开始,每天会有食品定时送到,除非有重大疾病或者身体伤害,你将不会与任何人有接触,你明白了吗?”
“明白。”我一边回应着,一边寻找声音的出处,很遗憾,没有成功。于是我打量起这间屋子,我的囚室。
客观的说,这间屋子相当的不错。一张铁质行军床,扶手椅,书桌和书架,可调亮度的电灯,挂钟,焚烧式回收炉,还有空调。四壁是水泥,整个房间没有留下任何前任主人的痕迹。
我实在是太疲惫了,于是便倒头睡去,不详的隆隆声一直没有停止过。
早上六点钟,灯光准时亮起。我睁开眼睛,警觉地打量着四周。
门是开着的,一辆推车停在那里,上面是用铁盘盛装的食品。很粗劣,但是足够吃。不过我的好奇心不在这里,而在于那个打开了的房门上。上帝!门是开着的!
我小心翼翼地把头探出门口,外面是漆黑的走廊,尽头隐没在黑暗里,没有一丝光亮。我从书架上拿下来了一个雕花的银器,攥在手里,在黑暗中扶着墙艰难地向前走着,粗糙的水泥质感从我的指尖传来。不知道走了多久,距离大约是当我回头只能看见一丁点从我的囚室里发出的暖光时,我迎头撞上了铁门。它被闸死了,从外面,我狠狠地锤着它,但是无济于事。
“现在不是放风时间,现在请回到房间,取下你的食品。”冰冷的女声提醒我现在仍然在监狱里,我只能原路返回。
一个星期过去了,总是如此。每天早上这辆推车准时出现,留下一天的食物,吃不了的话就把它放回去,然后在晚上被那个女声提醒关上牢门,伴随着隆隆声入睡,迎接第二天的推车。放风时间好像从来没有过。我百无聊赖地在房间的本子上涂鸦着,如果缺少纸和笔,在推车上写一张便条,第二天就会和食物一起送来。
终于有一天,我迎来了放风时间。在声音的指示下,我再次走进了那个漆黑的隧道,在隧道尽头摸到了那扇铁门。它现在是可以被推动的。
我用尽力气,外面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我花了几秒来适应这一切。
我来到了野外。布莱克威尔岛此时正处于夏季,天空非常晴朗,但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你有五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不要试图离开小岛。”不知道从哪里继续传来声音,我已经习惯了,不过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准会被吓个半死。
我爬上了一处高地。没有任何人造设施,关押我的监狱在隧道里,除此之外这座岛和其他没有人的荒岛没有任何区别,但是更可怕的一点是:
这座岛没有一个人。我接受得了狱警的侮辱,也无所谓和监狱里的老大打上几架,但是被幽闭在这样的一个荒岛上,是我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的。我还有三个半小时,于是便四处游荡,光线很强,海风带来舒适的气息,让人有一种正在度假的错觉。沙滩上长满了杂草,于是我便绕到了岛的后面,突然我想起一句俗语:“犯了罪的国王,也只能在监狱里望着他的宫殿。”这是小时候祖父恐吓我的,没想到我现在真的进了监狱,不过按理说,在布莱克威尔岛是可以清楚地望见双子塔的,那是纽约的地标。
我估摸着大致的方向,睁大了眼睛拼命地瞧,什么都没有。按理说,在岛上还可以望见船舶管理局和码头,还有运河上络绎不绝的游船,可是什么都没有。
这里不是布莱克威尔岛。这是我的第一个念头,我被困在了某个不知名的荒岛上,但是当局不会这样做的。他们给我提供了一个星期的饮食,还有纸笔给我用,为什么要费尽周折把我扔到荒岛上呢?
我走了几步,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吸引了我。它正漂在不远的海里,之所以我会注意到那个东西,是因为那是岛上唯一有人类活动迹象的东西了——一个易拉罐。
三个小时后,浑身湿透的我回到了囚室,我被告知下个放风时间在两个星期以后,再下一次则是过四个星期,当那个无处不在的声音消失了之后,我拿出了易拉罐。它的缝隙处被蜡封着,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它,是一张纸,上面字迹潦草,我耐心地看了起来。
先生或女士:
读到这封信的囚犯,你注定要与我完成一个伟大的计划。想必你对困扰着你很久的荒岛也产生了疑惑,起初我也是这样的。单调的生活,凭空出现的食物,晚上自动锁上的门和不详的隆隆声,尤其是在这个你不知道是不是布莱克威尔岛的地方,无比的孤独。然而事情有一丝转机。我叫汤普森,是一个物理学家,因为危害国家安全罪被判处终身监禁。我曾经越狱差不多二十次,得益于我的知识和监管的疏忽。而这次是我遇到的最大的困难。我无从下手,它完全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监狱。我将其称之为虚拟空间。他们创造了一个新的世界,就像设计一个沙盒游戏一样,贴图与材质均来自我们真正的世界。夜晚是我们与真实世界联通的机会,他们更新材质包与内容,即我们的饮食,将其上传过来,这样我们不会饿死。越狱完全是不可能的,毕竟你无法从一个世界到达另一个世界,具体方法只有他们知道。
但是只要是一个系统,就会有漏洞。他们不可能做到所有的犯人的世界完全隔绝,我把这个信息随机发往了所有的维度,每个维度被单独关押着一个犯人。如果你收到了这个信息,说明我们之间存在漏洞,越狱便有了突破口,希望你在信上签名,将它扔回你发现它的那片海域。
汤普森
这封信就好像上帝之光一样,使我恍然大悟。我的直觉是对的,这里是完全陌生的地方,按照汤普森的说法,我们活在不同的人造的维度里。我小心翼翼地签名,把它放回易拉罐里,封好。两个星期,我暗想道,再等两个星期,一切都明了了。
凌晨时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醒了,外面是一片隆隆声。我突发奇想,从床上站了起来。门自动锁上了,但是我可以砸开它。我抄起那个银雕的饰品,拼命地砸着锁,过了很久很久,门开了。我面对着的是一堵墙,紧贴在门上,墙后即为那声响发出的地方。这是我离自由最近的一次,当我试图用那个已经不成样子的银雕去砸墙时,一股巨大的弹力把我的手震开,与此同时,墙开始后退,小推车缓缓滑来,我隐约听见了谈话声,但是那看不见的屏障阻挡了一切,每次我拼命敲打,就会被震飞。我颓然地靠在这看不见的支撑物上,早餐时刻到了,屏障立时消失,我无力地倒在了走廊,一切和昨天一样。我刚刚似乎恰好处在虚拟世界和现实的交界处。
等待下一次放风时间变成了我的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那一天终于来到了。
我满怀希望地把易拉罐抛进了那片海域,而下次收到回信是四个星期之后的放风时间,再下次是八个星期,十六个星期,越来越长。这是监狱管理者特意定下的规矩。越来越漫长的等待,才能换来一丝阳光,直到最后把犯人逼疯在这个他的家人永远也不知道的维度里。
我明白了为什么被关在这儿的人永不再犯了,这种孤寂是最大的惩罚。没有一个活物,只有另一个被软禁着的汤普森和我保持着联系,几个月一次的那种。
我的房间脏乱地不成样子了,但是不会有人清理,我感冒了一次,药物被送了过来,我坚持着没有服用,但是最后还是吃了。
与此同时,我也摸清了规律。每天晚上十点钟,囚室门就会生成一个场,它会把你和真实世界隔开,你只能感觉到那边是熟悉的世界,但就是无法过去。如果你选择在外面不进入囚室,就会被墙挤成肉饼。我尝试过在墙上用自制的铲子挖出人形的空隙,这样可以躲在里面,直到小推车滑入的时候,就可以回到现实世界。可是我低估了他们。这堵墙无论如何都无法被损坏,因为这个世界的游戏规则,是他们设计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终于迎来了那一天。我奔出隧道,我跳入海中,我奋力击打着水花,一只手抓紧那得来不易的易拉罐,另一只手划水。我顾不得浑身湿透的衣服,立刻颤抖着双手打开了易拉罐。
汤普森回复了我。
今晚不要回隧道。躲在岛上,十二点整座岛会沉入海底,你在此时游到这片海域,不出意外的话会潜入漩涡,你会呛水,昏迷,当你再次浮上来的时候,那就是在我的岛上了,我已经发现了回到现实世界的方法,祝成功。
汤普森
我的手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我把易拉罐放在沙滩上,手足无措地攥着那张字条,太阳仿佛洞察了一切,正在加倍灼烧着我的面颊。我对着蔚蓝的大海呼喊着不堪的词汇,一边嘶吼一边发狠地用拳头挥舞着,全然不顾是否会被现实世界的管理者听到。只在这里待了三个月,就让人濒临崩溃,我难以想象其他囚犯是如何坚持下来的。同时我还对汤普森这个人充满了好奇,他可以独自通过细节推断出自己所在的世界,虽然我接受了他的观点,并且也有迹象表明他是对的,但是我无法想象他经历了怎样的思考才能得出结论。
冰冷的月光映照在漆黑的大海上,杂草被风吹动,发出声响,让人头皮发麻。我默默看着表,从大地深处传来不详的悸动。十二点。我深吸一口气,跃入了大海,冰冷刺骨的海水刺激着我的神经,身后,海岛正在逐渐沉入海底,激起的浪头让我连呛好几口水。
我看见了漩涡。溺水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但是我别无选择,我相信汤普森。
我一头扎进了漩涡中,顿时晕头转向,口袋里的字条掉了出来,在海水中化作纸屑。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正在一个小筏子里。旁边坐着一个老头,他看见我醒了,点了点头,算是自我介绍。
“汤普森先生?”我问道。
他再次点头,划船的动作没有停。
“您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把你拖上岸,然后准备好我自己的船,你看,就是用囚室里的书架和床做的,我们再次来到另一个海域,那里与真实世界连接着,在那片海域的参数是与真实世界相同的,所以我们再划几公里,应该会到曼哈顿,在那里我们再想办法。”
“我一直很好奇,您是怎么发现这一切的?这太不可思议了......”
“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但是我测出了这个世界的一些细节,我申请了一些工具,望远镜,金属箔之类的,然后用我申请的小玩意组装起来的东西。这个世界与我们的真实世界相比,太年轻了,空间膨胀要小的多,并且有一些能量输入,物理参数也不匹配,这显然违反了常识。所以我大胆的猜想,这个监狱是一个人为地参照布莱克威尔岛设计出来的维度,只不过有一些设计上的疏忽,被我发现了。”
“抱歉,我没明白。如果你要测定这些数值,势必需要很多的庞大的设备。”
“我说了,我是个天才。”他轻蔑地笑了笑。
“不过现在,我的观察结果显示是正常的。一切都与我们的真实世界匹配,我已经能望见双子塔了,而之前那个方向什么都没有,这说明我们回来了。”
“咱们划了多久?”
“两个小时。”
“按照我们的船速,已经到达都会之桥了。”
“可能因为这该死的海雾吧。”汤普森伸出手,浓雾很快就吞没了他,接着是我,我们什么都看不见。
“但愿如此。”
我们又划了三个小时,离开雾团,指南针显示方向没有偏移,但是当我们驶出浓雾时,仍然是一片汪洋,双子塔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汤普森不死心,他反复地看着手里的一个盒子一样的东西,那应该是他自制的装置。
“没有问题!这里的一切物理系数都与真实世界完全一样!”他懊恼地大叫着,拼命捶打着船舷,而我默不作声。不远处的水面上正漂着一个易拉罐。
一个不详的念头浮现了出来。会不会我们仍然被困在人造世界里,只是这个世界是如此的逼真,以至于......
我调转船头,把那个玩意捞了上来,那不是我和汤普森先前丢进海里的那个,而是一个全新的。我打开它,是一张字条。
眼见不为实。
落款是布莱克威尔岛监狱典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