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古龙的小说,会看到一个令人惊叹的世界,让人由衷热爱人生,即使尘满面鬓如霜,骤然看到眼前繁花如梦,再风尘仆仆也觉得不枉此行。
古龙的人生多姿多彩,他笔下的人物也不遑多让,有过之而无不及。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一个拖着长长影子的人从远方缓缓走来,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似乎专为古龙小说的江湖浪子而写。
看多了梁羽生金庸的民族情结晓以大义,还是喜欢古龙的放浪不羁行侠仗义,大概是向往无拘无束的自由。做浪子,确实比做肩负苍生命运的英雄来得自在。谁敢说不是呢?
陈家洛为着反清复明行走江湖风尘仆仆,牺牲了香香公主,最后仍是壮志难酬。无论是乾隆,还是满清,寿命都比他想的长得多。
郭靖不做金刀驸马跑到对立面与蒙古人作战,蒙古换了四任大汗,他依然屹立。直到忽必烈破了南宋,他几乎全家为国捐躯,不知道算不算含恨而去。
张丹枫为着自己是汉人,不忍异族侵犯本族,放弃了几代人想与朱元璋后人争回天下的心愿,拱手将富国敌国的财产奉送给仇人,可惜所托非人。
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没有人不希望日子悠游,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所以,有些人才特别值得尊敬。
但,历史太过沉重,武侠小说毕竟还是看刀光剑影来得轻松。
古龙就清楚这个道理,他的江湖,是纯粹的江湖:刀光剑影、剑拔弩张、无招胜有招,英雄气长、儿女情更长。
看过古龙小说的人,都不会忘记这些名字:沈浪、李寻欢、叶开、杨凡、陆小凤、楚留香、江小鱼、郭大路、王动……. 他们之中,多数人玩世不恭的形象深入人心,可是,最古道热肠的,也是他们。
沈浪年纪轻轻就将家财散尽,游走江湖,行侠仗义,快意人生,与对手斗智斗勇斗力,最后功成身退飘然不知所踪。
郁郁寡欢的李寻欢,虽然感情上为人诟病,一副咯血的模样实在令人看不惯,但该出手时还是会出手,抛开感情,身手脑袋什么的都在线。
楚留香是几近完美的一个人物,无论敌友,都找不到他的缺点,他那“能不能动手就不动手”的作风,简直让人膜拜。用一句话来形容他的人生最适合不过:风流花吹雪,片片不沾身。江湖打滚的人物,哪个能有他这般风流?
不一定只有人人称颂的大英雄大侠客才值得欣赏,大人物有大人物的风光,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欢乐。
郭大路怀着做武林英雄的宏愿,却不去刻意建立声名,他一直是无名小辈,整日与一班朋友悠闲度日,快乐不知时日过。春天的花夏天的风秋天的月冬天的暖阳,有人陪他一起欣赏便足矣。
古龙在他自己的小说里过足了大侠瘾,他在最开心的时候写出了《多情剑客无情剑》,把李寻欢写得郁闷至极,却在最痛苦的时候写出了《欢乐英雄》。但无论是《多情剑客无情剑》还是《欢乐英雄》,里面都有着他一贯坚持的“朋友最可贵”。落魄也好,伤怀也罢,生命里有什么是一个温暖的眼神、和一坛三十年陈的竹叶青不能解决的呢?
或许这些江湖人物的恩怨情仇确实没有什么激荡人心的意义,但这才是真正的笑傲江湖。
古龙的生命历程,比他笔下所有的浪子还要来得精彩,他本身可以用“传奇”来形容。 古龙二十岁开始写武侠小说,以一发不可收拾的姿态写了数十本,将自己写进了武侠大师的行列。
古龙小说最大的特点,是他的男主角,身上有着他的影子。嗜酒如命、朋友大过天、感情生活丰富,有时候,很容易就将他代进了他的角色之中,到底是庄周化蝶,还是蝶变庄周,也许他自己也分不清。
他也喜欢好男儿,所以,不一定是男主角才配拥有精彩人生,沈浪、李寻欢、叶开、陆小凤、楚留香这些名字固然响彻天际流芳百世,可是王怜花、阿飞、荆无命、路小佳、西门吹雪,也不是默默无闻之辈。他们无论什么出身,都带着浓浓的浪子气息,以玩世不恭的姿态热情拥抱生命,尽情享受生活:骑最快的马,爬最高的山,吃最辣的菜,喝最烈的酒,玩最利的刀,杀最狠的人。还有,谈最真的爱情。
不过,当然还是主角比较惹人注目。他们创下轰轰烈烈的事迹,留下家喻户晓的声名,然后无一例外的毫不留恋红尘,潇洒离去。也是,人生需要经历或不需要经历的事,都经历过了,何必再重复这种生活轨迹,况且身边已有佳人作伴,不必再漂泊流浪。
配角一般比较孤独。命运不会垂青所有人,有些人得到的,是有些人失去的,却也没有人怨天尤人顾影自怜,人的感情不止一种,他们追求的是一种境界,既可出尘入世傲视众生,也可关起门,把生命中所有的一切,都关在门外。
一直觉得,古龙的男主角,是他追求的一面,而配角,又是另一面。人总是矛盾的,得到一样,还想得到一样,鱼与熊掌不能得兼,想想,还是可以的吧。
古龙对于生活是热爱的,如同他笔下所有的人物。他们洞悉人间险恶以后,对人生依然充满信心的态度,让人钦佩。无论多么穷凶极恶臭名昭著的人,总有一份感情是真挚的。看尽悲欢离合的古龙,期待人性如此,或是,他知道,人性确实如此?
没有人天生想做坏人,被命运、被欲望驱使,把握失度,就成了世人眼中的异类。被世界温柔对待过的人,无论何时,还是对世界保留着一分热爱吧,虽然不能让他循着阳关大道走向人生终点,但行走独木桥的过程中,想起那仅有过的温柔,还是保持着最初的一分善良吧。所以古龙的小说里,没有彻头彻尾的坏人。
正如他的主角,无论男女,也没有完人,每个人都有着这样或那样的缺点,或者绕不开的过去。沈浪与白飞飞有一段情;朱七七是个闯祸胚;李寻欢对得起天下人却林诗音永远心中有愧;铁心兰在江小鱼和花无缺二人之间摇摆不定;丁灵琳感情充沛,一被感动就宁愿牺牲自己……没有谁有错,在那种时候,每个人的选择大概也不会比他们高明很多。
古龙笔下有着江湖侠客最理想的结局:手握红颜,心怀知己,人走留名,雁过留声,他人已不在江湖,江湖永远有他的传说。
以后怎么样并不重要,因为他们已走过真正绚烂的人生。
古龙是性情中人,美酒和老友是他绝对不想放下的人生必需,所以,即使被警告不能喝酒,他还是肆意而为,因此,他的人生结局令人扼腕。他用自己的经历诠释了“生命只需要好,不需要长”这句话。
但谁也明白,美好人生并不是用长度来衡量的。有时,刹那光辉,已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