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金风这把巧剪,大地被秋剪了个新妆容。那枫叶的火红是它朱唇新描的唇色;那斑斓胜过画家调色板的山林和莽原,是它刚换的靓装;那“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的桂花和“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的菊花是它绽开的巧笑,还飘逸着淡淡的体香;那惹人情丝的淅淅丝雨则是它盈盈的喜泪……
而我最喜爱的乃是它那新娘盖头似的白纱——雾。
早晨,掀开窗帷,清凉的气息一把就抓住了你,俘获了你,不等邀请,也不容抗拒。只一下,你就被拉入了雾的世界。窗外,雾把整个世界粉刷了一遍,营造出一个朦胧的梦境。色彩淡雅下去,线条柔和下来,轮廊隐约起来……美学上所谓的“朦胧之美”在雾中找到最生动的诠释。这分明就是一幅美术名家的巨制,写意、淡雅、禅定。
那雾有时如飞絮,一团团地盘踞在山麓河谷;有时似丝带,一缕缕地缠绕着青林修竹……清风徐来,这雾时而浓稠成墙,遮没了一切,叫人觉得连思绪都被它粉刷成了空白;时而又轻薄如纱,“犹抱琵琶半遮面”,泄露着秋的秘密,让人想起盖头下新娘的娇羞。一切构图的要素在这妙手的调弄下产生了奇妙的组合,演化成难以描摹的重重画幕。最美妙的该是远山和秋雾这对组合了:一座座浅黛色的山峰,被柔柔的、素雅的雾带缭绕着,再一点一点地淡下去。山形的凝重与雾的轻盈交错映衬,层层叠叠实的块面与隐隐约约虚的条带交相遮掩,演绎成轻音乐悠扬的韵律,那应该是班得瑞的名曲吧。突然记起,童年故事中的神仙居所,不就是这个样子么?一定是秋风趁神仙打盹,偷了一点仙气来人世炫耀吧。
轻轻地,你溶入了这个仙境,整个人都轻松下来。不用在意服饰的优劣,也无须担心容颜的美丑。名利得失、荣辱喜怒这一众俗念均被粉刷成了空白。因为雾是那样的纯,那样的了无羁绊,那样的轻灵。你只会松松爽爽,感应着这轻、模仿着这轻、享受着这轻……
节奏舒缓下来。整日鼓点似的忙碌因雾的轻舞而停顿。雾强迫似的让这世界回归了农耕时代的闲适恬淡,回归了牧童草溪牧牛的悠闲节拍。就连最急躁的车辆,也放慢了前行的速度,只缓缓地蠕动着……
呼吸轻长起来。每个细胞似乎都解除了防御的壁垒,完全松弛下来。雾气亲吻着万物的肌肤,所有的心开始沉静下来,渐渐忘却了自己的形体,似乎要和着这绵绵的雾气飘逸飞散了。而你呼出的气息最先“叛逃”,升华为一团团轻灵的白雾……
声音轻柔起来。也许是怕打破这晨雾的童话,也许是声音也被这雾粉刷掉了。只偶尔有一两声慵懒的鸟鸣,没跑多远,也被浓雾俘获,粉刷成一缕白纱,随风飘成一抹记忆,然后又被大脑洗刷成一个空白。你一定会喜爱这份宁静,它让你放下一切执念,听到内心与自然对话的声音,感受到最真实的自我。这或许和禅定相似吧……
当微红的秋阳豪撒金辉,雾开始归隐。
或许是因为雾轻柔的安抚,或许是宁静后有所顿悟,世界好像猛然醒来,有一种清新的锐气。江堤垂柳更青葱,草丛蛩吟更响亮,清溪鹤舞更曼妙……嬉戏的顽童、晨练的青年、垂钓的老翁也纷纷出动,开始寻觅心中那份独特的秋韵。
我用新韵填了一首名为《行香子‧秋雾》的词:
白雾初浓,秋日微红。凝眸处、仙境朦胧。烟桥雾幕,妙笔难穷。有俏幽兰,青丝柳,火云枫。
江林静秀,钓叟顽童。风渐住、鹤舞吟蛩。烟消景胜,豪兴无穷。且倚高楼,赋长曲,醉千盅。
这就是秋雾了!我醉爱这静灵、纯雅,让人超然、顿悟的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