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缓缓地沉了下去,它胭脂红的脸上透出几分娇羞,斜斜地挂在西山顶上,依恋地看着可爱的人间。远处的湖面泛起粼粼的波光,高高低低的杨柳在她的渲染下,风姿绰约,无限美好!
此刻,宇哲还在宽敞的办公室里做最后的文件整理,等这些弄完,他就可以回家了。想着家里等着自己的妻子和刚刚学会咿咿呀呀的小可爱,他的嘴角就微微上扬。
与妻子之间虽然没有太多花前月下、卿即我我,但两人在这陌生城市里的相互慰藉,对于当时万念俱灰的宇哲,也是一种温暖。
没想到年轻时候的梦想终于实现,自己竟然真的在这里安家了。只是身边的那个人早已物是人非。
突然,微信屏幕上弹出一则信息。他不由得眯了眯眼,屏住呼吸。因为这个头像太熟悉了,不是因为聊得多,而是因为自己曾多次在微醺之时或夜深人静之际打开她的朋友圈,一次又一次浏览,希望能寻找过去的点滴记忆。
点开对话框,对方只是寻常地打听一个班上同学的情况。宇哲把那个同学的联系方式告诉对方后,对话框里又恢复了寂静。
宇哲却继续盯着屏幕,迟迟不愿离开。他静静地拿出办公桌旁的烟盒,动作笨拙地点燃一支,然后,轻轻地吐出一口烟雾。由于平时不经常抽烟,那股呛鼻的尼古丁味立马让他本就不太舒服的嗓子好一阵咳嗽。
待咳嗽平息,他一手撑腮,一手夹着烟,半躺在办公椅里,偶尔弹弹快掉落的烟灰,微眯着双眼,眼睛盯着电脑,思绪却渐渐飘远......
那个喜欢安静、偶尔也会俏皮的女孩叫欣雯,是他的高(一)班同学,她皮肤如奶油般细腻光滑,经常梳着一个高马尾,随着她的步伐左右摇摆,划出美好的弧度。
欣雯上课喜欢睁着如墨般的漆黑眼睛认真听课,课后就埋在课桌前认真刷题,成绩自然好到承载了老师满满的期望,也常常令宇哲羡慕。
与欣雯一起升入这所高中读书的还有她的很多初中同学,其中有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叫跃华。
跃华是高(二)班的,与欣雯虽不在同一个班,但是很多时候一下课,跃华就会带几个男孩在一班教室后门口处大声说话,眼睛却始终往近在咫尺的欣雯那里偷偷地瞄,谁都知道醉翁之意在哪,只是欣雯既不参与也不拒绝,依然埋头刷题,甚至一脸平静自如地从他们面前进出教室。
欣雯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安静的,当别人来找她请教习题时,她从来不拒绝,没有一点不耐烦,而是用轻轻柔柔的声音详细讲解,直到对方弄明白为止。那温婉的神态、如玉的声音如散落在玉盘的珠宝,叮咚叮咚地跌进身后的宇哲心间。
唯有宇哲扯扯她的马尾、假装去请教时,欣雯就会回过头,挑挑眉,满眼俏皮地看着他说,“你还要来问我啊?!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然后欣雯就会拿起一本书,假装用力地朝着宇哲的身上发射过来。宇哲轻松地接过书,欣雯便“咯咯咯”地笑起来,这咯咯的笑声一直甜到宇哲的心尖上。
有一个周末,宇哲和欣雯两个一起代表学校参加数学竞赛。宇哲在考试即将开始的时候,来来回回地在考室外徘徊。他生怕考砸,家里父母的期望和老师的期许都像石头一样压在他身上,让他无法轻松面对。
这时候,欣雯悄悄从教室里走出来,递给他一瓶奶茶,轻轻地说,“喝喝,柠檬味的!”
宇哲接过来、一仰头,柠檬的清香从唇间传递到每个感官,烦恼随之抛向脑后。宇哲回过头想好好感谢她时,欣雯早已消失不见。
大多数时候,宇哲和欣雯还是会认真探讨题目。宇哲欣赏对方的聪慧,欣雯偶尔抬起头看着宇哲,仿佛有光从他身上倾泻,晶莹闪亮。
扯扯马尾辫、探讨探讨习题、偶尔会心一笑,有些话虽然没说,但是那种酸酸甜甜的感觉在宇哲和欣雯的心里慢慢生根发芽。
可是有一次,宇哲很是生气。那天中午天空很蓝,风轻轻地吹拂着大地,万物都透露着一股慵懒的气息。
宇哲像往常一样经过走廊,却听到广播里传来欣雯的名字。原来是跃华利用当学校广播员的机会给欣雯点了一首歌,张雨生那忧郁的声音在寂静的午后走廊特别清晰,“我的未来不是梦,我的心跟着希望在动……”响彻校园。
欣雯喜欢张雨生,宇哲一直知道这一点。于是,那个本在教室写作业的欣雯听到音乐响起,就马上傻傻地跑到走廊上,还一副陶醉样。
宇哲马上就来气。走上前去,揪住马尾,完全没有平时的温柔,吼道,“老师找你,你还不去?”
欣雯一脸茫然地朝着老师办公室跑去。不消片刻,她就气冲冲地回来,拿起一本书朝宇哲一丢,“你有毛病吧?!老师没有叫我!”
接着嘟囔一句,“害我歌都没有听到!”不一会儿又补一句,“错过了我的张雨生。”
宇哲心情也不爽,赌气道,“歌、什么歌?你是喜欢点歌的人吧?”
“哪有什么点歌的人,神经病!”欣雯气汹汹地回了一句话,就再也不理宇哲。看来真的生气了。
宇哲听到这句话反倒开心起来,原来欣雯并不知道是点给她的。
紧接着几天,宇哲找来张雨生的歌,偷偷地躲在厕所旁边的角落里练习。无奈自己天生就是跑调大王,学了一周,还是只会哼几句高潮部分。
那次,宇哲鼓起勇气凑近已经几天爱理不理自己的马尾辫耳旁,轻轻哼起“听海哭的声音,叹惜着谁又被伤了心”,一紧张“心”就唱破了音,如公鸭般的声音在两人之间回荡。宇哲看到欣雯轻轻地笑了一声。
宇哲想到这里,不由得再次哼起“听海哭的声音”。他这一辈子真的只学过几首张雨生的歌,想起这些往事,他笑了笑,接着又轻声叹了一口气。生活始终就是酸酸甜甜的。
而两人之间最甜蜜的就是那个课间。
有次在家看电视,宇哲看到电视里新人结婚时都喜欢撒花瓣,那漫天飞舞的花瓣真的让人觉得美好而甜蜜。
于是有次上课,宇哲用了一节课,把半个练习本纸撕成小碎片,然后安心等待下课。
下课铃刚响,宇哲就扯前面的马尾辫,趁她一回头,就把碎纸片纷纷扬扬地撒在她头上。那个小女孩开始一脸懵逼,接着就露出了天真而开心的笑容。接着,欣雯也捡起小纸片撒向宇哲身上,飘飘荡荡的白色纸片如雪花一样围绕在两人周身,如梦似幻。
宇哲乘机悄悄地握了握欣雯的手,欣雯轻轻挣扎了一下就任由宇哲握着。不消片刻,欣雯的脸都红了,连耳朵都是红的,如一个熟透的苹果。
到了大学,两人虽然不同学校,但是依然不断书信往来。有时,宇哲有时也会大胆地称呼她为:babe,她既不拒绝也不回应。
那时的欣雯依然爱看书、爱听歌、喜欢安静,美好得如同一朵莲花,让宇哲既爱慕又惭愧——家里的条件自己非常清楚,自己该如何才能配得起这么美好的女子!
欣雯好像明白宇哲那脆弱的自尊,言语中渐渐表达出不在乎金钱和世俗,只求一人心等内容。
在即将大学毕业时,宇哲也曾邀请欣雯和同学一起来家里玩。老妈看见她就无比喜欢,拉着她站在窗户面前讲个不停,画面温馨宁静美好。可是,越美好,自己就越自责:这么美好的女子把心思托付给我,自己怎能不给她一份美好的生活?
大学刚毕业,两个人分别从不同的城市回到家乡。那天夜里,月光如水,星光点点在天空中跳跃,宇哲拥着欣雯,颤抖着用唇靠近欣雯,初吻的笨拙和清甜让彼此的胸腔怦怦跳动,奏出一曲美妙的乐章。如果时间停滞在那一刻该多好!
可是,开始多绚烂,结局就多狗血。
那年暑假见面没多久后,宇哲就一人怀揣出人头地的梦想,告别家乡,独自去了沿海打拼,他想待到事业有一定基础,再回来迎娶欣雯。
出发前,由于对自己的未来还心存疑虑,同时也想在功成名就给她一个惊喜,宇哲临行前没有告诉欣雯,而是选择了不辞而别。没想到,这一别就让自己成为了她生命中的过客。
让宇哲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原来以为繁华无比的深圳竟然让他吃尽了苦头。睡在狭小黑暗的地下室、手握泡面,徘徊在无法融进的十字路口……生活的苦难让宇哲第一次意识到理想与现实的差距。
在自己如此狼狈窘迫的时候,哪还敢追求烂漫的爱情?每次在街头公用电话亭按下那串熟悉的数字又狠心挂断。多么想和她说说话,可是低头看看自己的境况,他又无奈地叹了口气:怎能自私地让那个傻丫头陪自己过这样飘零的生活?
她值得一世安稳与美好!宇哲总是这样告诫自己。
等到自己在沿海买了房、安定之后,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宇哲鼓起勇气与昔日同学联系,才知晓欣雯已经成为别人的宝贝。原来欣雯把宇哲的不辞而别当成了无声的拒绝。是啊,没有承诺的辞别又如何能够要求别人坚守?
知道这一消息时,宇哲点燃了人生中的第一支烟,喝了个酩酊大醉。然后在父母的再三催促下,匆匆成家。幸运的是妻子对自己还不错,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日子也就在这种平静中不好不坏地流逝。
去年,人到中年的宇哲携妻儿回故乡。多年不见的孩时同学组织了聚会,他知道她会来,毕竟他俩曾经是大家心目中的金童玉女。于是,他早已平静的心再次鲜活地跳跃。
午后,欣雯终于出现,他眯起眼,朝着她的方向,假装看天空,却乘机仔细看她。岁月并没有给她留下特别多的痕迹,身材和面貌都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与彼时的单纯青春相比,多了一份成熟与精致。白皙的脸上多了一份淡淡的妆容,端庄而美丽!一身黑色悠闲装,一双运动鞋,依然青春逼人。而多年的阅读也使她身上流露出一股书卷气,在人群中竟然能出众甚至有一丝惊艳。
她过得并不差!宇哲不得不承认。欣雯依然偶尔微笑着看他,不怒不怨。只是,当宇哲抬头与她对视时,她那迅速离开而躲闪的眼神依然能看出心底情丝的涌动。
和大家一起聊天,喝酒,回忆青春岁月。不擅长喝酒的宇哲却让自己喝个不停,这酒里有后悔、有遗憾、也有不甘心。
临别时分,欣雯伸手过来,微笑着说,“你终于荣归故里,不愧是我们的骄傲!”宇哲犹豫片刻,马上百感交集地握住了。
曾经无数次想握住这双手,一起看云卷云舒。没想到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握住的。宇哲不由得有些伤感,手不自觉地开始抚摸着那双柔荑。
欣雯马上感觉到了他的失态,立马抽出双手。宇哲却趁着酒意,抓着不放,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泪水慢慢涌上心头,流入眼眶。
这个无比珍贵的人儿为何就弄丢了?世界怎能对我如此不公!宇哲心里痛苦不已。
欣雯看着他紧锁的眉头,低低地凑近他的耳旁,告诉他:好好的,过去就过去了!
是的,过去了就过去了。生活还得继续,家庭的责任依旧需要去承担。那个如莲般的女子,自己又怎么舍得让她因为自己而痛苦、纠结甚至被别人三道四。
唯有收起过往,继续前行!宇哲熄灭手中的烟,整理整理文件,踏出办公室,朝着家的方向眺望。
世界那么大,只有一处炊烟属于自己!而另一个人只能成为自己的时间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