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诅咒的司令官
不管是商场还是战场,当我们复盘回头看,会发现很多决策者当初做出的决策是极其愚蠢的,在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失败。为什么那么明显的错误他们看不到呢?
一战后,德国人总结自己的失败原因时,有一个很著名的判断:做决策的人当中,听得见炮火声的人太少。是因为一线的侦察兵没有提供足够多的可靠的情报信息吗?不是。
那是决策的司令官比一线的侦察兵蠢吗?某种意义上是的。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旁观者,侦察兵的智力和认知能力几乎肯定比不上司令官,但他有一种认知优势。这种认知优势来自于旁观者所处的场景,最重要的是,旁观者在相当大程度上是价值中立的。
当局者和旁观者看到同样的信息时,他们对信息和感知材料的加工方式是不一样的——相对于侦察兵,司令官很难做到价值中立,或者说,司令官根据情报进行决策的时候,无形中受到一种诅咒,这是一种特别不容易觉察的东西——维护自身的正确性和一贯性:
正确性:人在形成认知的时候有一种近乎本能的、没有意识到的冲动——不遗余力地证明自己的正确性。
一贯性:也是一种冲动。这是我们做出判断和决策的时候身不由己遵循的一个规律,甚至可以说,这种一贯性是我们认知的一种原罪。
当你处在当局者或决策者位置的时候,你不可避免地会受这种力量的制约——只要在那个场域里,你的思维方式就只能够遵循和受制于这种力量。
侦察兵和司令官形成的状态反差是:侦察兵有一种自然的谦卑,他能够获得更丰富的信息和材料。而司令官的角色自带某种傲慢和偏见,权力这剂春药更会放大傲慢和偏见,为了坚守自己的正确性和一惯性,使出匪夷所思的昏招。
社会学意义上的蠢人
哲学家朋霍费尔讲过一个“蠢人”的概念:不是心理学意义上的蠢——智商低,而是社会学意义上的蠢。
由于一个人处于某个位置、场景,某一个他不得不坚持的立场上的时候,他会被这种位置、场景格式化。他的认知会有一种既定的格式,而这种格式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免疫系统——适合格式的信息就放行,与格式冲突的信息则挡住。
这种特殊的免疫系统,足够把人变成一种特殊的“蠢人”。
跟这种人打交道,实际上是跟一些既定的标准、标语、口号、模式、说辞在打交道——哪怕是面对面跟他说话,也没办法进行近距离的接触和推心置腹的交流。这种人每天都在获取新的信息,听取新的意见,但这些新信息和新意见也都是“旧”的,是经过这个免疫系统认证批准以后进来的。
正如朋霍费尔说的,“与这样的人争论既无用又危险”:
无用:只要你的观点和材料跟他的既定东西不一致,他的感知系统就是自动关闭的;
危险:如果他是一个司令官,而你只是一个侦察兵,那你就会处于非常危险的位置。
中年油腻男
所谓中年油腻男,就是“貌似成熟”,不是那种温润宽厚的成熟,而是堆积了太多世故圆滑的成熟,他们自以为是,不再吐故纳新,因为耍滑头、打太极足以应付一切,这也让他们感到舒适。这种老滑头、老油条的行事风格其实就是一种社会学意义上的“蠢”,他们以为自己是“无招胜有招”,其实千篇一律就一招。
司令官、蠢人与中年油腻男,都满足于当下的社会地位,对很多信息都有强烈的自我看法和批判,都有特殊免疫系统,拒绝接收可能让自己痛苦的信息,也就是享受安逸舒适,害怕改变。他们自恃甚高,没有耐心去大量获取客观信息,接收信息的渠道很窄,人的认知开始退化。
司令官、蠢人和中年油腻男,这三者的共同之处,是他们习惯性地活在自己的认知舒适圈里,用他们之前的思维定式看待问题,这往往带来的就是落伍、退化和失败。
怎样避免成为锤子
西方有句谚语,“避免让自己成为一把锤子”。意思是:当你手里拿着一把锤子的时候,你看什么都是钉子——当你的工具箱里只有一把锤子的时候,你解决问题的方式就只能是单一的。久而久之,你就变成了一把锤子。这其实就是我们熟悉的“一根筋”。
我最早接触到这句话是看查理芒格的书。查理芒格还专门提出以“多元思维模型”来避免成为“锤子”。
所谓“多元思维模型”,由不同学科知识建构。因为查理·芒格知道,“任何一种学科的视野,在给予你认知方法的时候,都可能在囚禁你的思维”。
查理芒格的阅读跨度非常大,从物理学、生物学,到气象学、哲学……很多很多的学科都有涉猎。他热衷于获取各个领域、学科的知识,但他又不是一个“知道主义者”。他跨学科的阅读只有一个目的:让自己的工具箱里有足够多的工具。
当你的工具箱不知有一把锤子,还有很多其他工具,每次思考你就需要知道这个思维模型来自哪一门学科,这样才能知道自己知识的边界。除了积累每个学科独立的知识,更重要的是思考各学科的关联。
我们总是看到那些高手处理问题,好像都很轻松,迎刃而解,只不过你没看到他们在每个学科的不断积累,你看到的只是关键时刻发挥作用。
其实,所有结果的简单性,都源于起点的复杂性。
格物致知的正确方式
蠢人、司令官与中年油腻男都是锤子型认知受困者。
我们中国人讲格物致知,格物能不能突围呢?其实格物也有陷阱。
“格物致知”通常的解释是“自己的内心有各种规范和条理,然后将外在的材料纳入到我们已知的规范和条理,放到我们内心的格子里,形成一个认知”。这不就很容易成为“锤子”吗?
王阳明对此表示不满,于是重新定义了“格物致知”:把“格物”的“格”定义为“格斗”的“格”。
格斗就是正面近距离的冲突。通过近距离接触、互动、冲突、博弈,获知对象的真实状况。所以“格物致知”的“格物”就是与物格斗、与物博弈、与物互动。他认为只有通过这种“格物”才能够达到真正的认知。
如果“格物致知”是一种认知方式,那么静观式、非互动的感知就不是真正有效的认知。真正有效的认知是接触,是冲突,是博弈。
我们首先要承认,自己起初的认知很可能是错的,甚至全盘皆错。那么,如何纠正和优化你的认知呢?那就是“火力侦察”。静观式的侦察可能捕捉不到真实的情报,只有“火力侦查”才可能获得关键情报——敌方的实力只有在最紧急、最危险的时候才能完全暴露出来,最好的侦察就是制造一个类似于真实开战的场景,这样才能捕获那个情报。
“火力侦察”不仅被应用在战争中,也不仅是人在用,动物也会用。狮子就经常采取这种战略。
据研究,作为“百兽之王”的狮子,进攻成功率只有不到1/7。除了食物链会形成一个动态平衡——这是动物进化的普遍规律,还有一个原因,是狮子10次进攻9次都是佯攻,那9次只是狮子想通过攻击来观察这一群猎物里哪些跑得慢、哪些容易出错、哪些容易落单,甚至在攻击的时候,使猎物在奔跑中受伤。每次佯攻就是一个“火力侦察”过程,一次又一次地试探、筛选、识别,就是逐次提高认知的过程,直至锁定最弱的那一个猎物,第10次才是真的进攻,一击致命式的进攻。
可见,事情开始时,认知是混沌的,行动是盲目的,必须要特地大量地去试探(训练),这个过程表现出来就是复杂的或是愚笨的;在大量的思考和行动(不分前后)后,反复的训练精进了认知,认知能够指导行动的时候,表现出来的就是结果的简单。
也就是,“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
此文为《吴伯凡认知方法论》学习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