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时候很喜欢一部名为《福星高照猪八戒》的电视剧,时间过去太久,很多情节我都记不清了,但我一直记得锦毛鼠灰飞烟灭时的画面。
在这一单元的最后一集,文殊菩萨告诉猪八戒制服锦毛鼠的三个大boss哥哥的办法,猪八戒为了拯救锦毛鼠,甘愿自我牺牲,被深深感动的锦毛鼠设计引开猪八戒,亲自将三个哥哥引入隐形的水晶塔。
看着锦毛鼠慢慢变得透明、仿佛马上就要随风散去的身体,看着锦毛鼠和猪八戒两个相爱的人被水晶塔阻隔,不得相拥,甚至马上阴阳两隔,我在电视机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时候不懂电视剧都是演的,也不懂演员的工作就是把心碎变成艺术,以为电视机里真的有另一个世界在表达着悲喜,以为所有的情绪都是真实地在流淌。
那是我第一次看电视剧流泪,也是最后一次。
那年我七岁。以为爱情就是轰轰烈烈,是甘愿牺牲,是为了你我愿意献出我的生命。
懵懂无知的年纪,唯有从各种影视作品中感知爱情这一只要我一问起,身边大人们都讳莫如深的东西的之存在。
后来的十几年里,我看过更加令人潸然的爱情故事,从未为之潸然,能记住的也寥寥无几,我逐渐明白,所有的“支离破碎”都是精心构设,所有的“缠绵悱恻”也不过是刻奇手法的叠加。
但七岁的周周,曾为之动容过。
后来我大了一些,背着书包上学的时候,经常在路上看到一对老夫妇,丈夫是位拄着拐杖、半盲的老爷爷,作为妻子的老奶奶,每天都搀着老爷爷上街走走,边走边在耳边温言细语地说着什么。
那是我爷爷奶奶的好友夫妇。
之后去这对老夫妇的家里玩,我惊讶地发现他们一直都是同榻而眠,他们和我早已分床睡的爷爷奶奶是截然不同的相处模式。
我的爷爷是我奶奶的老师,大我奶奶八岁。奶奶是个耿直性子,也不够柔软,经常和爷爷吵架,几十年就这么吵吵闹闹地过来了,大多时候,都是爷爷做的让步。
我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不过是几十年的光阴磨合,年深月久了,成为了彼此生命中的一部分。
直到我大一那一年,奶奶突然病倒,肺癌和高位截瘫的双重压迫,将她死死地压在了病床上,再无法起身。
平时从不下厨的爷爷,戴着老花眼镜在电脑前浏览对病人有益的食物,天天亲自买菜、做菜,伺候奶奶吃饭。
往常天天都要去下棋的棋痴那段时间再也没有去下过棋,天天陪着奶奶在卧室里说话、解闷儿。一间卧室里,两张床,中间隔着两个床头柜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刚好。
每天晚上,有奶奶的呼噜声伴着入睡,爷爷才安心。如果某天晚上特别安静,他会突然起身,探探奶奶的鼻息。
他生怕她就这么睡过去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延续她生命这件事上做了很有效的努力,他觉得只要他坚持下去,甚至能再多让奶奶多活好几年。
“别的癌症晚期病人,都是发现几个月就去世了,你奶奶这都坚持了一年了哩。上次给她买的药很有效,她现在都不怎么叫疼了,下个月再多买些……”
就在这种“来日可期”的盼望中,去年冬天,奶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奶奶下葬的时候,爷爷没有来送她一程。
葬礼结束后,我回到家,南方初冬的下午,阴郁潮湿,空气中仿佛都流动着悲愁。站在爷爷奶奶卧室门口,我看到爷爷坐在自己的床上,呆呆地望着对面空荡荡的床,我只看得到他瘦削寂寥的背影,和不时飞快地接触脸的手。稍移位置,借着从窗外流泻进来的光,我终于准确地接收到了这幅画面最重要的信息,“爷爷在哭”。
奶奶生前,一心向佛,每逢初一和十五便吃素,爷爷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但多年来一直陪她坚持着这个习惯,她做什么,他就吃什么,从不多言。奶奶去世后,他却依然保留着这个习惯,“今天初一,我吃素,就不和你们一起吃了。”
但我相信,爷爷一个人吃素的时候,他一定不孤单。
他们这一生,从未对彼此道过一声“我爱你”,但她为他洗衣、做饭、生子,用一生的相伴来诠释。他对她包容、忍耐,为她遮风避雨,她去了,他用余生来怀念她。
他们告诉我,爱是“生当同寝死同穴”的矢志不渝,也是柴米油盐的琐碎,是活成彼此,把你的习惯也变成我的习惯的细水长流。
爱不只是痴男怨女轰轰烈烈的须臾一瞬,更是平凡夫妻充满俗世烟火气的、相濡以沫的一生。
我上大学之后,喜欢上了一个男生。第一眼就心悦,越了解越喜欢。整个过程,猝不及防。
雨果说,真爱的第一个征兆,在男孩身上是胆怯,在女孩身上是大胆。
我仿佛突然有了用不完的勇气,打听QQ、主动建立联系、写情书、写明信片、送礼物,参加他所在的部门的面试,听说他参加一个讲座便从老区坐车到新区只为了在门外看他一眼,简直做尽了我能想到的所有表达喜欢的方式。
我绞尽脑汁,想用尽一切方式对他好。
我在情书里写,“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以后不喜欢你了也是我一个人的事。”然后我果然用实力诠释了什么叫一个人的欢喜忧伤。
我敢对他说“我喜欢你”,却从来不敢问一句“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因为我一直觉得,打着喜欢的名义索爱,是非常卑劣的行径。
七岁时看《海的女儿》,我一直替美人鱼不值,她放弃了海底自由自在的生活和300年长寿的生命,失去了美妙的歌喉和美丽的尾巴,忍受着巨大的痛苦,最后还是没有得到爱情。
直到长大后我才明白,爱是不求回应,也不问值不值得。相交一场,留不下什么,但至少,对他,对那些浪掷在风里的关怀,我始终不想去论值不值得。虽然仍有些许遗憾,可我学会了不再相扰,远近相安,这样就很好。
对于曾经很喜欢的人,是不愿把关系弄得太惨烈的。我知道以后各自要走很多难走的路,所以反倒乐意他想起我的时候,觉得曾有过欢畅时辰,也知晓彼此真诚过。
也不觉得我会是这一生最喜欢他的那一个。希望以后有人比我更喜欢他,喜欢得更妥帖,更高明。我亲手捧起过的人,希望永远不必跌落。毕竟,我也知道“航道太阔宇宙太玄,其实与你有权永远未谋面”。而到底碰过面,也曾经用力挥舞着手臂跟他打了招呼,到底我也很喜欢曾经热切的我。
如果你现在问我爱是什么,我会说,“爱是长久凝注的静默,是‘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孤寂,是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的衰绝。”
尽管如此,尽管人不可能在任何一段感情里全身而退,但人的自愈能力也没我们担忧的那么差,只祝你在每一段未完成的感情里学会的,是绕开雷区而非对爱失望,是学着更妥帖地爱人以及更自信地被爱。他或许带走了你头顶很长一阵子的好天气,但在心里将他割席时,请务必把勇气二字留下。
“回想我做过的最好的事,就是向你坦白。”
“而一想起这些那些还没有跟你说,梅花便落满了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