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安放爱与亲——《相爱相亲》观影笔记

相爱相亲

观影完毕,坐在影院继续听片尾曲,突然在鸣谢名单看到郑州 XX中学,郑州 XX 单位,甚至还有黄河技校,秒懂张艾嘉为什么会选择郑州而不是北京上海作为取景地。
因为家庭的原因,曾在河南安阳生活过两年,它完全不同于我熟悉的南方城市.我习以为常的很多生活方式、价值观念在这里真可谓是无处安放,其现代化进程将将起步,还停留着父母一辈的生活方式仍是主流的阶段,年轻人要么从未离开,要么是回到家乡,大都准备照着父母之前的工作、生活模式按部就班地再来一轮。
郑州作为河南的省会,它的现代化起步较省内其他地级市早,也因此断裂得更为严重。从来不是建起了高楼,其他一切都自动更新升级了。中国在一百多年走过的各个历史阶段不可磨灭在人的身上印刻了下来,这些人们带着各自的印记生活在这个城市的老式城区与高楼大厦之间,相爱相杀,不见出路。
《相爱相亲》的故事情节很简单,岳慧英想要合葬去世的父母,和丈夫、女儿去老家迁坟与阿祖发生冲突并最后和解。张艾嘉在接受采访时说这个故事是编剧根据自己家里的真实故事改编,整个故事琐碎而日常,但真正读解平常下的惊涛却需要观者对于个人生活与社会历史发展在日常中如何复杂地缠结有过自己的独特体会。
影片最后,那么多以XX 氏来作为自己姓名的女人用一生岁月守寡换来的贞节牌坊,成为村里小孩攀爬眺望远方的玩具,谁又能听见历史远远传来的那声轻叹。

被遗忘的旧时光

究竟在不幸福些什么?

电影开场,躺在床上的老太太,弥留之际闪现的是与老伴散步的画面。女儿岳慧英(张艾嘉饰演)女婿尹孝平(田壮壮饰)坐在旁边,女婿睡着了鼾声响起,被张艾嘉推醒,尹孝平惊醒问怎么了?慧英责怪他,你老睡。孙女在床前走来走去打电话,突然看到姥姥睁开了眼睛。慧英扑到床前,急切地喊妈,孙女也急急地叫姥姥,慧英斥责她,不要说话,别说话,我听不见了,你走开点,手机辐射仪器了。女儿薇薇被斥责得一脸莫名其妙和不满。岳慧英的强势个性,疏离的夫妻关系,矛盾重重的母女关系一开场就饱满释出。

这是最贴近大多数人经历的一家三口的相处,也许就是你我的日常,截然不同于幸福的一家三口的主流表述,却能扣住。真的说不清楚在不幸福些什么,但生活在最亲的人身边,活得像座孤岛的体验,很多人都有。

只是,究竟在不幸福些什么呢?

忘记是你的脸

也许是明明按照自己的信念恋爱、结婚,却生生地活成了生硬、疏离的模样。
岳慧英的强势一开场就显露无疑。母亲火葬后,她半夜做辣椒酱来缓解自己的难过,也不见她在丈夫和女儿前表达半句。
丈夫尹志平其实很理解她,告诉埋怨妈妈固执半夜非要做辣椒酱呛人的薇薇“你妈妈做的辣椒酱和你姥姥做的一样好吃”。还拉着女儿一起给即将退休的岳慧英去书店买卡片,安慰恐惧退休的妻子。
更多的时候,面对强势且一意孤行的妻子,他只是模式化地听她抱怨、安慰,沉默地应对指责,被动地推一下动一下。就像慧英母亲火葬时,工作人员让家属来捡一下头骨,三个人都站在那里不动,她推了下丈夫,尹志平才怯怯地上前捡了一块头骨。
岳慧英是一名即将退休的高中教师。她工作的高中出现在影片中时,是老师、学生都从一堵正在拆除的墙中间走出来,学校里已经建好了崭新明亮的高层教学楼,教室里却仍是书本堆积如山的旧场景。
岳慧英走进教室,学生给她唱歌,祝她最后一个教师节节日快乐,她对此毫无反应,走上讲台说这不是最后一个,然后把黑板上的祝福语直接擦了。后来她上公开课,教的是陶渊明的《归园田居》,一句守拙归田园的讲解,用一种极齐整地方式问与答。环境也许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生活的问题却仍是在静静延续。
岳慧英到传达室接了父亲老家亲戚的电话商量迁坟的事情,回办公室时被篮球砸晕,躺在医务室她做了一个梦,她笑得很开心,梦里有个男孩向她伸出了手。耿乐饰演的家长正陪在旁边,听到她笑,探到床前来看她。她一睁开眼惊了一跳,一秒便恢复了平常的模样。
尹志平来学校接她回家休息,慧英却坚持要他带她去找居委会插父母的结婚登记档案。老城已经被拆,面目全非,四周全是在建的高层住宅楼。尹志平看到一堵墙,很肯定地说是这里。岳慧英下车后却很烦躁地指责他,我怎么不记得是这里,你怎么知道的。直到她不听劝阻闯进工地,看到一座还没被拆完的三层灰色水泥旧楼,认出这是薇薇上的小学。两人的对话进入了回忆,这是 XXX 家的小卖部嘛。镜头慢慢拉远,夫妻却在慢慢靠近。

生活中很多这样看不见的距离,你说不清楚这是什么时候形成的,怎么形成的,但它就硬生生地杵在那里。
岳慧英和尹志平在车上的那场对话,岳慧英上车时只关心这车花了多少钱,到尹志平提到,有你在最好,没有也可以,我反正是要出去的。岳慧英的防线开始崩塌,崔健的《花房姑娘》想起,慧英告诉尹志平,我之前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男人的脸,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他是谁,原来那是你年轻时候的样子。
是啊,是什么让我忘了你的脸。一句“这个车,不准王太太坐”是她感情重新依附与计较。笑与泪之间,才是爱与亲的联结。

勇气

可能是想拥抱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却发现左脚迈出,右脚却没有勇气跟上。
女儿薇薇是在电视台工作,一份天天关注新故事的工作,有一个在酒吧驻唱的新潮男友,。工作和阿达契合了她内心渴望的反叛,却也无法带给她家庭的安全感。薇薇反感母亲的强势和霸道,却也无意识中在认同和屈服于妈妈的价值观。

薇薇从乡下回来后到酒吧找阿达,远远地听他唱黄家驹的《海阔天空》,嘶吼“原谅我这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却也看到了阿达唱完歌下台不过来找她而是直接走出酒吧时的烦躁与落寞,她问阿达的同事他怎么了,却在跟阿达说家里要迁坟的事情时并不直接问他,她知道不能问。
谭维维饰演的阿达前女友带着孩子来郑州参加选秀节目,住在阿达的出租屋,和阿达一起唱歌,薇薇冲动之下要和阿达领证,她想抓住他,却只敢偷偷地把户口本拿出来,忘带身份证没有领成后,又让父亲偷偷把户口本放回去。
和阿达一起去乡下看阿祖的火车上,又很担心地问他有多少存款,在意阿达把钱给了他前女友。阿达说想去北京寻找梦想,她只说我不会等你的。她跟妈妈说,我等他一辈子,却又问一辈子是多长啊。在薇薇意识里,丢下父母和工作,和他一起去北京闯荡的可能性是零。

薇薇没有意识到,她和自己的妈妈一样,也曾徘徊在新与旧,自由与安全之间。薇薇让爸爸把户口本偷偷放回去时,尹志平告诉薇薇,他和慧英怎么走到一起的,他高中学习不好,没毕业就入伍当兵了。慧英考上大学,那个年代很少有的大学生,却天天跑到尹志平家里陪他妈妈说话,照顾她,志平退伍后两人就结婚了。
薇薇没有理解这平平几句话的讲述,说妈妈就是这样,她要做什么就总是要做到。她没有想象,当时家庭、地位并不般配的父母因为相爱结婚,有过什么样的阻力,又是什么磨平了这份爱情。

原来这不是爱

姥姥!姥姥!

吴彦姝饰演的阿祖,承包了片中所有的泪点。
有段时间,很爱旧旧的物件,总觉得它留住了一点旧时光。直到看到片中阿祖独自居住的小院,旧时光停滞在那里,人和物静静地待在一起,直到有一天,物是人非事事休。

我不要你了

阿祖在和慧英迁坟的冲突中,看不到我们通常想象的怒和怨。旁观者会深深不值,慧英父亲奉父母之命娶了阿祖。没多久,老家闹饥荒慧英父亲进城找工作,阿祖没有跟着丈夫进城,当时的老规矩立阿祖的第一重身份不是妻子,而是这个家的媳妇,必须留在老家奉养双亲,和丈夫唯一的联系是丈夫按月寄回的家用和寥寥数语的家书。
就像薇薇问阿祖,姥姥你当时为什么不和我外公进城了,您要是去了,就没我外婆什么事了。可是,谁会不想呢。阿祖一生获得的唯一正式承认就是那本老族谱里的岳曾氏,可是乡村没落、宗族已经失去了原有的作用和意义,她根本不懂如何应对和变化。
在阿祖和慧英的迁坟大战,慧英找不到父母的结婚证,补办结婚证的档案资料也因为旧城拆建四处碰壁,慧英曾熟悉的生活环境也不再存在。阿祖拿着族谱去咨询下乡的律师,问问是否可以补办结婚证,李雪健饰演的到村里提供咨询的法院工作人员问她,除了族谱还有别的么。阿祖从口袋里逃出来两包糖,但法院工作人员要的是政府文件。阿祖一生恪守的家族和人情,都已失去了它原有的意义和作用。

丈夫进城工作,认识了慧英母亲,在新的社会制度下登记结婚。慧英抱怨为什么不能迁坟时,翻出了当时父亲写给母亲的情书,还念了其中一段,微微在旁边听了,笑着说怎么这么肉麻。慧英生气地斥责,这不是肉麻,这是真心相爱。可阿祖也是啊,慧英父亲多寄了5元,让她添件小袄,做好了小袄还照了张像寄过去。守在老家一辈子,连慧英父亲照片也没有,只能用女书缝了他的名字挂起来,一辈子盼回来一具枯骨,慧英却连这具枯骨也要迁走。阿祖连反抗的方式都是默默地,倔强地,看得人心生生地疼。

她进城参加了节目,到了慧英家里第一次看到慧英母亲,在遗像前鞠了一躬,却发现惦记了一辈子的丈夫都认不出来了。原来他过着另一种爱情,有过另一种婚姻。她却只有锁在木箱里那一封封仅为尽责的家书和一本得不到承认的老族谱。

阿祖最后决定让丈夫遗骨进城时,摸着丈夫遗骨说的那句:“我不要你了”,积聚了多少的勇气,放下了多少的辛酸。

一首生活的诗

这部电影只刷了一次,就下映了。真的还可以再看好几次,因为人性真的奇特,总想象诗与远方,却对日常生活中的波澜视而不见,孤独到无处联结。张艾嘉给了我们看了一首日常生活的诗,看着镜头中熟悉的家庭日常,却想象出了最可贵的爱和亲。
日常之中,我们一生的故事就是这样静静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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