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本来可以顺利处理的小事,就这样被一群围观的局外人推波助澜到浪尖上,眼看就要演变成一件群体出动敲竹杠的大事件。我心里无比愤怒。有那么一瞬,真想操起路边草丛中的那把不知谁人遗落在那里的铁锹,向围观的人群挥去。但被那一声久远低沉的声音喝住了。是大傻叔,是的,是他,那个总能在我闯祸的时候出现,比父亲对我好上千倍万倍的傻白痴。虽然,他已在我高考后就突然消失了。但是,我能感知他就在世界的某一个地方一直看着我,看着我。
我十分懊恨地在心里抽了自己一千一万个耳光,然后,又把这件事归罪到ⅩX的陈放头上。我甚至怀疑这是不是他设的局,围观的人是不是他花钱雇来。要不,在这个热得连狗也不想出门的酷暑天里,他们怎么可能冒着中暑昏厥的危险,守阵在这热得要命的马路上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伸张所谓的正义?
柳如烟一边跟源源不断围观过来的人解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边劝老人跟我们去医院。但解释和好话说了几箩筐,不丝毫没有作用,而且指责的更加指责,老人也开始呻吟叫喊,为欲到者制造要死要活的假相。
柳如烟见事情无法扭转地向着不利的方向发展,也不再做无谓的努力,一改求和解决的态度,拉下脸来朝我喝道:"顾小杰,既然大家都想把事情闹大,那我们就成全他们,报警,让警察来处理!人心善,我们以善养善;人心恶,我们就以恶治恶!"
现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老人也不再躺在地上叫喊,他坐起来,六神无主地环顾着围观的人群。但人群却在他乞求的眼神中摇头耳语地慢慢褪去。那些留下来继续观看事态发展的,也不再一边倒地替老人说话,他们中,有的沉默不语,只等看结果;有的还在指责,让我们不要欺负老人;有的也附和着我们说早就应该报警。有一位后来者,是柳如烟公司的同事,正好也认识老人,听柳如烟说明情况后,他劝老人跟我们私了。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少,得不到有力的支持,老人接受了中间人的调解。
带老人去医院拍片检查,包扎,拿药,加上电动车的修理费,老人的误工费,营养费和精神补偿费,我那鬼使神差的一脚油门,烧掉了柳如烟包里的一千元。
这笔钱本来是用来交付儿子暑期班的补课费的,柳如烟昨天才从银行里取出,打算今天让儿子交给补课老师。因为早上我催得急,走得匆忙,柳如烟就把这事给忘了。
老人的事情处理完后,柳如烟几次欲想开口,但都被我一脸的阴沉逼回去了。
其实,我也很后悔。如果我不提前出门,就错开了与老人交集的时间;如果我像平常一样规规矩矩地开车,不做出那样冲动的举措,这件事就不会发生,这笔钱就不会这样冤枉地花了出去。一千元,那可是我们一家人一个月的生活费,是柳如烟十天半个月的工资。儿子的补课费在柳如烟的家用开支流水账里已经算是一笔额外的开支了,这下,又徒添了一笔,而且不是一百两百,是两千。
我想过对柳如烟说点什么,以示悔意。但我很清楚柳如烟的脾气,只要我一开口,她那早已装上膛的子弹,就会毫不留情地把我扫射得千疮百窿。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让柳如烟痛痛快快地出口恶气。但是现在,我的心里已经够烦了,烦得连我自己都能闻出火药味。唯有闭嘴不言,才不会引爆这颗早已待燃的炸弹,保证两个人的安全。
我默然无语地为柳如烟打开车门,要送柳如烟回公司,柳如烟断然拒绝了。她眼里禽着眼泪,仰头对天地"嘿嘿"了两声,走了。
我理解柳如烟的心情。我的一次冲动莽撞的行为,要她用十天半个月的劳动来买单。这事搁在谁身上,谁不生气呢?再说,她又是那种精打细算,恨不能把一分钱当两分钱来用的人。而且,这事发生后,我在她面前不仅完全没有一点悔改认罪的态度,还不让她开口说一句话。
已是正午,炎炎烈日悬在空中,像火球一样炽烤着大地。别说是人,就是狗,也经受不住在这样的天气里裸走半步。
我不是没有想过强行把柳如烟塞进车里。但她那含着泪带剑的双眼制止了我。
宽阔的柏油马路上,被烈日蒸腾起一层烟雾。视线所能及的范围里,活物只有柳如烟一个。她那孤独的身影,置身在空旷辽阔中,单薄得像一片纸人。因而,让我不得不有这样担心:她随时都有可能被柏油马路上的那一层热气腾腾的烟雾融化蚕掉。
我开着车,远远地跟着柳如烟,保持着她不易觉察的距离。车内虽然一直开着空调。但那闷热依然令人窒息。我担心柳如烟倒下,害怕她死去。
“ⅩX的,永远都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
我最恨,也最怕柳如烟使出这一招——用自虐的行为来惩罚我。在一起快二十年了,按说,对彼此早已熟悉如手足了。但我总是感觉柳如烟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地方,是我永远也靠不拢走不近的。那份被隔离的陌生,让我在某个时刻,对柳如烟有种莫名的畏惧。就如现在,我只能这样远远地跟着她,为她提着心吊着胆,却不敢靠近。这种拒之千里的冷漠,有时也会让我产生丢下她一走了之的念头。但想到那十年荒芜人生的陪伴,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做到。还有这二十年来她跟我一起共度风雨的点点滴滴,都化作千丝万缕的羁绊,牵连在我和她之间,让我无法割舍,无法抽身而去。
我反复叨念着那句话,咽喉在这叨念声中梗塞了,眼眶也有些湿润。我分不清禁自己是在痛惜柳如烟,还是在可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