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看麦备战
一九九五年夏季,也就是我们结婚的那一年的夏天。一进入芒种,鲁西南的麦海在风过处,便骀荡起麦浪,一波接着一波,向一望无垠的远处传播,我站在麦地里,被夏天的蒸腾得满身是汗,白花花的日光在远处光形闪烁,晃得人眼迷离,天似穹窿,如反扣的一个正在加热的大锅,仿佛把天地间的水份吸干,那麦子正一天一个样地迅速由青变黄。
父亲掐了一把麦穗,放在手里搓了一会儿,吹去浮皮,麦粒金黄晶莹饱满,放在嘴里咀嚼,满意地称赞:“颗粒饱满哩,是个丰收年,可惜有的被风吹倒了一些,怕有些影响收成哩。我们今年只得用镰刀一把把地收割了。”我翻看着那些倒伏的麦子,秕粒居多,抓住在手里,份量很轻,下面的茎秆已经干白,麦叶变黑,是早已死亡了。我劝慰父亲说:“倒伏的不足十分之一,割就割吧,咱们就备麦收大战吧。”
村庄里早已进入了备麦收大战的紧张之中,黑山正葡伏在麦田里一把把地拔着麦子,要把拔出来的四分地的麦田平整出来整理成打麦场。继学家把已平整出来的麦田,一担担子地挑水,继瑞赤着脚提起桶来泼水。我家的麦场是我家与三个叔伯家合起来的半亩大小的菜地。伯你正粗门大嗓地吆喝着牛拉着石滚在轧场,麦场里铺着厚厚的一麦秸,轧好一片后,用权掇到另一片。斗苙下脸晒得通红。
二 夏季割麦正当时
我与妻子平时在单位上班,在周末时就帮忙来麦收。我们一起到集市上来购买麦收的物资。农村的集市上是个节日,到处是卖权把镰刀扒子扬场铣,我们到了菜市场,买些咸鱼鸡蛋与蔬菜。买了很多,母亲便用清水把鸡蛋一个个洗净,放入瓮中腌起来,妻子帮忙,母亲说:“麦收时间紧呀,累呀。过个麦,不丢半条命也得脱成皮,咸鸡蛋腌制几天,有营养还省事。咸鱼放在锅里一煎,焦黄喷香,好吃得紧。”
没过几天,紧张的麦收就开始了。全村如听到点头的号角,听到了麦收大战的总动员令。平时沉寂的村庄顿时沸腾起来,农村的街道上人欢马叫,灰尘飞扬。
有开着三轮车拖拉机拉着满满车的麦子,还有的用地排车伸长着脖子死命地挣扎着往前拉着,车子拖拉着的麦子扫起地上的尘土,在坑洼处,从车上便摇荡下来一些麦子,旁边的小孩子或老头老太太就争着抢拾。还有奔跑着提着饭篮子急急地往地里送饭的老太太,颤着小脚急急地摇。
地里的机械轰鸣着,收割机在地里奔窜。打麦场里挥汗如雨,平空堆起密密麻麻的大小不一的麦堆。
妻子娇弱的身影隐没在麦子里,她穿着厚实的衣服,弯腰左手拢住麦子,右手挥镰刀使劲猛地用力,“唰”地一声,一大把麦子便割倒,再接着一下,手里的麦子满了,往麦垄里一放。母亲看着笑对父亲说:“你看媳妇个子不大,干活很是那么回事呢,干得快割得干净。”妻子一口气割了大半麦垄,抬起头看看地头,用手绢擦汗后又扑进麦田里。
我割得却很艰难,刚开始割得太猛,没多长时间便气喘如牛,看着媳妇远远地把我落在后面,我咬牙追赶,可我又握镰刀不牢,镰刀把在手里来回地转,把手磨脱了油皮,火辣辣地疼,手抓茎干又太狠,麦芒扎得一道道红道子,汗水流进眼里,沙得眼睁不开,流进嘴里,苦涩着。
妻子轻柔地走到我身边,递给我水,看着我的血肉模糊的手,很心疼地吹了一下,用她的手绢给我包扎起来。
她温柔地说:“干活得稳着出细活,慢慢地使匀劲。镰刀抓住牢牢的,身子在割麦时要顺势而为,往后使劲时身子顺势往后撤,身子带动镰刀,这样省力。”
我接过水喝过,看着她在前面示范着,我在后边割,还真是的,又省力又快速,不至于如以前那样手忙脚乱哩。
我玩笑着说:“你这驯夫术怎么学得来的?我平时不会做饭,在你的教导下还真是蒸炒煮煎都拿得起放得下了,过去包水饺一下饺子就喝汤,现在包的水饺如元宝,煮三滚不烂皮儿。”
这女人会说话儿,笑着说:“好女人是夸出来的,好男人是管出来的。丈夫丈夫就是在一丈之内,你也聪明,耳濡目染着看我怎么做,你不就会了嘛。”我撇嘴着:“哟,给你顺杆就往上爬,看把你能的。”
割到中午,小妹妹已做好饭送到地头了。我们到地头的杨树的树荫下,洗把脸开始吃饭。绿豆汤降暑,菜是豆角炒肉,辣椒炒鸡蛋,还有煎咸鱼。
小妹与嫂子很亲密,小妹妹甜甜地喊着嫂子给她剥着一个咸鸡蛋:“嫂子,你吃这个大的,还腌制出油呢。”父母让着妻子吃菜:“多吃点菜,菜炒得正好。很好吃。”父母笑着对妻子说,然后赞许地看着小妹妹。
三 打麦场翻晒忙
割完麦,麦田里已是一片白莽莽的,只剩下白花花的麦茬。至于其他的麦地,我们用收割机。
我与父亲用三轮车装运麦子,妻子在后边用扒子把散落的麦子搂在一起,母亲手快速地捡拾遗落的,小弟在车上悠闲地慢慢地开着三轮车。装满一车,我们就运送到场里。看着我们的麦子堆成山一样,父亲高兴地说:“我们一家的麦堆,比过去一个生产队里的麦子还要多。”
接下来的是打麦场的战斗了。这是更累人,也更脏更苦的苦战。
一大早,我们匆匆吃过早饭,我们就一起到打麦场,开始了紧张的劳作。
我挥舞着抓钩用力地往下砸,砸入湿重的麦子里,然后用力地拉拖着一大堆麦子运送麦子到场地的空地,妻子用权把麦子摊匀厚实的麦子。过了半小时,便满满的半亩地见方的打麦场摊好了,麦子把均匀地摊成半米多厚。
太阳毒,一出来就感到很燥热。大伯粗声大气地喊:“今天是个好晴天,晒麦打声正当时。”
四叔是铁道兵转业,瘦高的个子,瞪着牛眼很使我害怕。正盯着我看:“你看你,干活就如绣花,节奏要快,手要用足力,抓牢工具。要不你细嫩的手很快就要磨破了。”
我皱着眉头吹着我磨起一个大泡的手,怜惜着火辣辣地疼。母亲静静地走过来,从头上拔下发卡,轻轻地一挑,大泡溃破,淌出来一些清水,泡软踏下来,泡却更疼了。
妻子笑着,轻柔地为我用干净的布包扎。矮小的三叔皱着眉头说:“哎,大学生干活呀,干啥啥不中。”
细挑个子白皙皮肤的三婶却柔声慢语地说:“你以为这是你在天安门站岗呀,那么轻松,不用有个学习过程?”
三叔嘴上不服地“啧”一声,再也不吱声。我却坏笑,对三叔调皮地笑:“怎么蔫了。这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三婶脸红了,默头只是翻场。
太阳越热,我们翻场越用力。我们在毒辣的太阳光下用权把麦子挑起,左右转着权杆,把厚实的麦子高高地摇,然后翻转扣在麦场里,这样翻晒着。
太阳好像是要吸干天地间所有的湿气,白花花地叫人气喘,一丝风都没有,树枝静静地垂着,远处的田野里只有白光在蒸腾。我们看着我家的老黑狗趴在那里吐着舌头,我只是感到口渴,可刚喝下去,汗就蒸发出来。
这样翻了三遍,累瘫了。我们才坐在树荫下休息。喝口水,抽口烟,真惬意。
“买冰糕了。五角钱一块了。”那甜嫩女童音真妙如天籁之声。
我一听,忙站起,朝那买冰糕的女孩子走去。女孩子大约十三四岁,花布褂子黑布鞋,苗条身材清秀脸孔,粗黑的辫子垂到腰际。
她稚嫩的声音问:“叔叔,要几块。”我说:“要十块,每人一块哩。”
小女孩麻利地把自行车叉好,扶着后座上的大木头冰糕柜子,打开推拉盖,掀开厚实的小棉垫子,揭开塑料薄膜,拿出十根冰棍。我付钱拿回冰棍一一分发。
看着大家爽快地吃着冰糕,也咬一口,张着嘴吸溜着,那是真冰。凉得哆嗦了一下,接着细细品,那凉爽的轻快融入身上的每个毛孔,真是说为出的舒服……
终于累死累活地挣扎到了傍晚,火红的太阳才如一个大红灯笼挂在树梢。我拖着浑身的汗尘与疲累挪到了我村东边的池塘里。哇,池塘里是欢乐的海洋。
那池塘清淩淩的水,几百平方米,大人小孩子泡在池塘里做着各种嬉水的拿手好游戏。有的潜潜泳,有的狗刨,还有的吸着烟静静地洗着身上的劳累与灰尘。
我连忙脱衣下去,湿热的水包围着我,浸泡着每个疲软的细胞,凉爽传递到每个毛孔。我一个猛子扎下去,潜泳到十几米的远处露出头来,摇摆,头发上的水珠散落……
远处的水面一鲤鱼跳尾,村庄里炊烟袅袅。田野里还有着机动车装满着麦子在缓慢地移动,打麦场里还很多在人欢马叫。我却沉浸在水里的快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