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添一抹岚
母亲提前返家,说还得挑些土肥上山。我立于山顶,母亲已至山脚。
微岚悄悄转成阵风,我鬓角的汗被吹干,释出盐末。透过树丛,光影明灭,本是白昼的透亮,却瞬间时移至黄昏的昏黄。常踏山涉水,我练就敏锐感观,置身大自然中,眼耳口鼻,手脚,都已锻炼得拥有非凡作用力。
耳能听知风萧萧已有了特别,眼观天顶,乌云蔽日。风起云涌啊,我还是快快山下去。还好,此时非雷雨季,不然,我想,我会心怯腿软。甚至,滚着下山,也是有可能的。
至山腰。我的脸颊,能感应到零星碎雨正随疾风点上来。雨,零星,柔和,没有热烈,我喜欢这样的接触。但我不得不密集挪动脚步,山雨欲来的势头明显而强烈,近乎铅色密云已占领苍穹,那压顶之势,不容我慢下细赏。
左手右手胡乱抓住身畔的矮树或高枝,借着它们的力,我脚下生风,左蹬右踏,窜在下山草径上。
一路跌宕。终于,我站在了山脚下。脚有点发软,我只得挨上碗口粗的肉桂树,手抚心口。心口中,似有兔子跳跃。真的,连一口气都不让我喘顺,灵敏的耳朵便提醒着我,雨,已至山嘴处。双脚似乎无需我的指挥,已经迈开跑着。
后有雨追。还好,前有一丛连一丛的芭蕉树,它们翻飞着狭长的扇叶,恍似有一涌一涌的浪头,正抛打其上。
就是它了!我朝芭蕉丛跑去。
靠在一棵强壮的芭蕉树上,我刚站稳脚,心尚怦怦,雨已追了上来。它都不屑看我一眼,就匆匆打我身边洒过,只留下风声伴着雨水滴答,嘲笑我刚才不自量力的逃窜。我干涩地哼哈两声,双手抱紧自身,扬头找寻更密匝的芭蕉叶。
庆幸,有三道芭蕉叶伸展在一起,我赶紧站在于其下。
芭蕉丛后头,是一径小溪,因雨水的搅和,溪流已然浑浊。芭蕉底下,有几株水芋,水芋撑着数枝梗叶,叶子椭圆,脉络汇聚至中央处,稍凹下去,正好盛上滴答雨水。雨水之重量,已然超越梗叶所能支撑的临界点时,唦一声,雨水由墨绿芋叶泄下,一滴不留。
摘一柄芋梗吧,连梗连叶地,撑作小伞,至少能遮盖头顶处,免得被雨水打头淋下,成落汤鸡。毕竟,雨打芭蕉,雨滴始终还是会聚拢,滴下。
雨打芭蕉,滴答滴答。那雨,声势浩大,连绵着,已透过芭蕉,落在我身上。虽说手持芋梗可遮头,奈何风疾雨急,我浑身已淋湿。
一阵风刮过来,凉意浓。
阵风也吹来嘈杂呱呱鸭子声响,是鸭子逆流,还是迎雨往回走?我循声极目,一个蓝衣少年,手执一把宽大黑伞,赶着一群杂色水鸭,正向芭蕉丛靠近。他身侧,挎着一竹制篾圈,是用作拢鸭的篾圈。
仍雨大风大。看来,他会在芭蕉丛下略作停顿。我抹去发上脸上的水珠,撇撇衣服,随后目不斜视。
“嘿,帮个忙,帮我把鸭子赶到篾圈里吧。”
“嗯。”
我把那柄芋梗挥舞着,截了鸭群的去路。鸭群理所当然地往回走。同时,蓝衣少年在后面赶着,一时,鸭群拢在一起。少年手疾眼快,乎一下,篾圈落地,把所有鸭子拢住。
再擎起那柄芋梗,芋叶有点破损,我有点狼狈。
“谢谢你帮忙,谢谢!”
“不谢”
“雨来得急,下得大,所以,所以来不及赶鸭子回家。你呢?”
“我也来不及。”
“雨下得真大!芭蕉丛也漏水了!”
“嗯。”
我再次目不斜视,并极目远眺。不见远处的村庄,稻田,菜园,只有密密麻麻的雨,缭绕成浓重厚纱,目之所及,唯余莽莽。我尽量把思绪飞出去,随雨雾飞散,散至那棵青松顶,散至湿漉漉的田埂边,散至更远处村庄屋顶黑色瓦片上。
唯有如此,芭蕉丛中,滴答雨下,莫名的尴尬才能消去一二。
“你,你到我的伞下吧。”
“不用。”
蓝衣少年小心询问,我温和拒绝。只是,宽大的黑伞已随着他的询问移向我,我的拒绝并没效力。我离他有点距离,黑伞正慢慢靠向我这边。
我唯有靠近些。
这雨有点可恶,下得够久的。我心不在焉,正恼着那雨。
“好雨知时节!田地干旱许久了,这下全都能喝个够。虽然没能及时把鸭群赶回去,又被雨困在这里,但还不赖!”
“是。”
蓝衣少年善谈,我只需应答一声。也许,蓝衣少年只是为了打破尴尬,其实他也腼腆。于是,他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话,我嗯嗯应了许多声。
雨,终于止住。也许是空山新雨气后吧,我转过身,偷偷吁了一口气。
“我得赶快回去了,一起吗?因为,我觉得有人帮忙赶鸭,走起来会快许多。”他转向我,声音真挚。
“嗯。”我循声而望,看见了少年如星眼眸,真切,溢有热情。
我不能拒绝蓝衣少年的请求。怎么说,他那宽大的雨伞也曾给我挡了由芭蕉叶上滴下的全部雨水。对的,就是这样的。
我随蓝衣少年同行,我拿黑伞他挎篾圈,前面是一群鸭,后面芭蕉仍滴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