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号当铺征文|红蜻蜓(追忆)

图片发自简书App

文/尘间红叶

01

看到长风在群里的留言,已是三天后。他说,小镇正准备拆迁,我们的母校也会夷为平地。回来看看吧,不管你走了多久多远,愿你有人可念,有情可牵,有家可归。

下面是相熟的同学评论,纷纷表示,这是一份迟到的告白。

怀安终是心有所触,虽然入群半年,很少说话,也没有通过他的好友请求,但知道留言是给自己的。

夜里,她跟樱子微信聊天,问她学校真的要拆了吗?樱子告诉她,公告已经贴了。她家的老房子在三年前就拆了,现在搬进安置区 ,家家户户新楼房。她还说,如果当初你家的老屋没易主,现在也能分一套大房子呢。

最后她问,你后悔吗,一走二十年?

怀安放下手机后,久久不能平静,她也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后悔吗,已经十年没有回家了。

三年前,当樱子告诉她老屋要拆迁了,她竟觉得是一种解脱。二十年,是该说再见的时候了。从此,老家对于自己,是故乡。只有故人,没有亲人了。

然而,半年前,有同学联系上她。拉她进群,说长风找她。才知道春节期间,他们举行了毕业后二十年的第一次聚会。全班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聚到一起。唯独少了怀安,这不能怪她,她没有收到消息。毕业后,她离开家。十年前,她接走了父母,从此跟故乡断了联系。三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才跟从小一起长大的樱子,通了电话。

02

读中学时,她和樱子不是同班,那时候她们还没有搬进新教学楼,在一排平房里上课。隔着两个班级,中间是两行高高的白杨树。每个大课间,俩人一个往东一个向西,穿过一排教室,在高大的树下窃窃私语。

新班级那么多人,找不到说悄悄话的人。高大的树木,枝丫纵横交错,树冠浓密宽厚,在空中连接成一片,阳光透过“哗哗”作响的叶子,在地上投下一个个杯口大的光影,她俩在微风中手牵手,踩在光影上,跳跃着,像舞蹈的精灵。

时间过得又快又慢,一切都不是该烦心的事,她们说好了,要一起读书,聊天,去远方,永远不分离。

长风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好像一开始也没注意他,竟记不得最初他的模样。初二,他们搬进了新教学楼,和樱子在同一层,一个最东端,一个最西端 ,中间隔着长长的走廊。站在那里,看原来的两行白杨树,是那么近,又如此远。高大的树木,超不过二楼的窗户,她们也仅仅看到树顶。

下过雨的日子,树下是坑坑洼洼的湿地,拎着笤帚打扫卫生,会看到红蜻蜓,飞得低低的,好像在找寻什么。有时候,两只叠在一起,掠过小小的水洼地,在水面上一点又一点而去。

长风和几个男生,拿着笤帚追赶着它们,叫嚷着抓几只红烧。怀安匆匆走开,长风猜她的脸一定红了,他们上过生物课,老师讲过“蜻蜓点水”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回到教室,他随后赶到,把一只漂亮的红蜻蜓递到她面前,“送给你。”抬头看见长风欢喜的眉眼。“我不要。”她凶巴巴地问,“你不是要红烧吗?”

“哪有,”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大伙闹着玩呢。”蜻蜓在他的手里“嗡嗡”挣扎着,“快点放了吧!”她小心地接过来。

“小心,别让它咬着你的手指头。”

怀安吓得一跳,立即松开手,它飞了,在教室里乱闯。一群人丢开书本,爬上桌椅,窗台,追逐着一只红蜻蜓。老师抱着一摞试卷出现在门口,教室里乱哄哄的。

“你们在干什么?”老师的声音里透着威严,“长风,怀安,你俩身为班干部,带头起哄。”两个人不好意思低下头,“门外站着去。”

03

放学后,樱子来找怀安。“你怎么不走啊?”她瞅见门口的俩人,背对背站着,谁也不理谁。

“樱子,你先走,我被老师罚站呢!”怀安小声嘱咐,“回去别跟我妈说,就说我写会作业。”

长风扑哧一下笑了,“乖乖女,也撒谎了。”怀安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还不是因为你。”

“我陪你吧。”樱子说着,想进教室里等。“不用,你先走,回家晚了,你爸又骂你了。”樱子叹了口气,先走了。

望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怀安松了口气。幸亏,她没有问自己为什么被罚站,要不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若无其事地看了看身边的长风,他也正瞅着她。俩人不约而同相视而笑,仿佛心中藏着共同的秘密。

那天后,怀安每天放学都要在教室里待一会。有时候,等着值日生打扫完卫生,她锁门,拿教室钥匙。初二开始上早自习,谁让她离学校最近,第一天还迟到了。背着大书包,在小径上慢悠悠地走,还以为时间尚早。

进教室,发现人满,老师在。低着头回到座位上,老师直接把教室的钥匙交到她的手里,要求她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她真的欲哭无泪,转身看见长风忍俊不止的笑容。

他也没比她早走,几乎每天放学后,要完成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一个人画一个人写。怀安写作业的空隙,会抬头看他写字。一笔一划,非常漂亮。有时候,会情不自禁跟着他的粉笔,用手在空中游走。

他回过头来时,她来不及掩饰,常常被抓个正着。看着他得意的笑,没有说出口的话语,怀安冲着他的背影做鬼脸,“神气吗,别忘了你手里的稿子是我的耶!”

好多次,樱子出现在门口,他俩也没发现。直到樱子喊她,冲她招手,怀安跑上前去。她们躲在门外,小声说笑。“怀安,你喜欢他吗?”

“不知道,”她低着头踩着地上的影子,窗外的夕阳,红通通。俩人挤在窗前,一动不动地望着它慢慢坠落,没入地平线。只剩下火红火红的云霞,满了半边天。

教室里的少年,停下所有的动作,静静地望着那个影子,脸上浮现出羞涩的笑容。

04

他们是中考后分开的,怀安的爸爸被摩托车撞伤了腿,肇事者趁着夜色逃逸,妈妈每天凌晨两点半等在路口,要截获那个人。

怀安的考试成绩不理想,没有达到高中的分数线,她放弃复读,选择了一所远离家的中专,做了一名委培生。她是一个人偷偷走的,临行前没有跟他们说再见。

长风去了县里重点高中,樱子读师专。他们都留在离家近的地方,真好。开学后不久,她收到了他们的来信,却一直不曾打开看。春节时,因为要省下路费,她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勤工俭学,没有回家。

年假结束,她才回来。妈妈说,他们来找过她,留下口信,要她记得回信。她没有说话,只是在无人知道的夜里,悄悄地烧掉了从学校带回的信件和日记。做为一个委培生,她签订了定向就业协议,从此跟他们的路不同。

跟长风,像两辆相对而行的列车,只会渐行渐远。

后来,听说长风上了省里的大学,樱子回到母校教学。怀安留在了千里之外的异地他乡,每次回家匆匆忙忙,和他们的相聚一次次阴差阳错的错过。

她婚后不久,接来了父母,不再回那个没有亲人的家。甚至很少想起他们,忙着奔波劳碌,追寻着自己的梦想,努力工作生活。

家是父母在的地方,是跟着那个人,吃苦流汗,不敢停歇的日子。还有孩子的跌跌撞撞,一路的成长。

05

可她终是决定,回家。

请假,买票,赶火车。在夜深人静的候车厅,她遇见一个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他颤巍巍的身影,蹒跚的脚步,单薄的衣衫在瘦弱的身体上,松松垮垮。满脸的老年斑,怀安动了恻隐之心,上前扶住他的胳膊。那只枯瘦如柴的手,不住地颤抖。

他抬眼看了她一下,嘴唇哆嗦,“我要回家,回家。”怀安不知道他是谁,又将去向何方,他只是个迷路,找不到家的孩子。

她和他站在空空荡荡的车站,茫然若失。正在为难,广播里传来寻人启事,要找得是他。怀安拨通了联系电话,不大会功夫,有几个年轻人匆匆而来。

他们赶上前,不住地对怀安道谢,七手八脚牵住老人,“爸,你怎么又自个跑出来了,咱回家吧。”

“不走,我要回家,回家,”老人坚决不动,求助似得望着怀安,他用眼睛述说着一种期盼和渴望,深深地刺痛了怀安的心。

“爸,你好好看看,这儿就是你的家啊。”儿女们焦急又无奈。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老人无助又悲伤。怀安离开,坐上车,在茫茫夜色中穿行。终于明白,老人寻找的家,不是任何车辆,一段旅程,能够到达的地方。它是跨越时空,地域,在记忆深处跟自己的童年,幸福和悲伤相聚。

06

天蒙蒙亮,她站在了母校的大门口。空中飘起毛毛细雨,没有费丁点口舌,推开虚掩的铁门,走了进去。

晨风中,蓝瓦红墙的三层教学楼,静默不语。历经二十年的风霜雪雨,它巍然屹立,始终如一。怀安的心,与它私语,诉说衷肠思念。

独自数着阶梯,一步步爬上最西端的教室,那是她念念不忘的地方。门上一把大锁,尘封了一屋子的记忆。怀安在自己空空的行囊里,翻寻一把老钥匙,那是多年前她偷偷配的。

费尽心力,打不开那把大锁。她急得满头大汗想哭却笑了,多么傻的自己,那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是同一把锁?推开走廊的窗,天色微亮。她把手中紧紧握着的东西,用力抛下。看见亮晶晶的,一闪而逝,落进草丛再也不见。

雨滴落在青青草地,转瞬失去踪迹。天空中有鸟儿掠过,眨眼没有痕迹。她看见门口出现了两个并肩而来的身影,樱子怀里抱着书本,长风拎着安全帽。

他们在细雨中默默前行,立在窗前,楼下。没有抬头,怀安凝视着,“你说,她会来吗?”楼上的人偷偷捂紧自己的嘴巴, 不敢流露半点声响。

“一定会的,这是她抹不掉的记忆。”樱子是最了解她的人,没有之一。

“你说,如果二十年忘不掉一个人,怎么办?”他还是当年的羞涩。

“那就记着吧,没什么大不了的。”樱子注视着那两行白杨树,“二十年都过去了,一辈子还有多长。”

“今天有人来砍树了,去看看吧。”

07

怀安跟着他们的脚步,在楼上转到另一扇窗前。院子里进来十几个工人,开着铲车,扛着工具,他们真的要动手了。绳索挂满了树身,一群人围在树下挖坑。

那些盘错纠缠的根,一点点裸露在外面。怀安的心中好像破了一个洞,呼呼的灌着风。樱子扭头跑掉了,她的心也痛了吧。

长风镇定自若,指挥着人们忙前忙后,有条不紊。这样的他,真像那个在黑板上写字的少年。怀安好想冲向前,紧紧的拥抱他。他高大,沉稳,勇敢,可是这样的她,只能在背后偷偷地望着他。在心中对自己说,“看,他是我曾经爱过的人。”

怀安悄悄地走下楼来。出了门,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阳光落在草地上,那些曾以为失去踪迹的雨滴,在草叶上滚动,晶莹剔透。

她望了一眼,远处那个忙碌的身影。转过头来 ,大步向前。快要接近大门口了,“怀安,是你吗?”他疾步如飞,却停在她的背后,不再向前。

“你走了,从来没有想过要回头。”他的声音是陈述,也是控诉。

前面的人,没有回头,也没有再迈动脚步。

“你看,红蜻蜓。”怀安顺着他的声音,回过头来,不远处的花坛里,两只美丽的红蜻蜓竖立在小荷的尖尖角上。

end

我是尘间红叶,坚持将美丽进行到底。

12号当铺征文–(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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