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值班室的椅子上,出神的望着头上的灯,衣服都已经穿好,帽子也戴上了,但就是不愿意起身去拿那根警棍,久久,仿佛终于下了很大的决心,猛地站了起来,拿起警棍从寝室向外面走去。
所有人都到齐了,大家开始一起朝着医院走去,医院建在山里,而大家住的地方就在附近,但是每天大家都要一起走,因为这是一座几乎未被开荒过的野山,十几分钟的山路,还是存在危险的。
一路沉默不语,同事们似乎早已习惯了他的沉默,从最初对他异样的目光到现在,也已经不觉得奇怪了。
这仅仅过去半个月,他才在这所精神病院里当了15天的保安,但是,他已经感觉到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他一直在试图说服自己,只要时间久了,就习惯了,但是多久才能习惯呢?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只知道,现在的他就要崩溃了,他能感觉到自己正在逐渐变成那些病人的样子,但是却又无从选择,毕竟这是一份很难得的工资过得去的工作,是的,因为这里没人愿意来,但是他不得不来,他需要钱。
到了目的地,他咬了咬牙,径直朝着楼后面的连废弃的工厂都比不上的庭院走去,开始了自己的巡逻。
这是这个市唯一的精神研究医院,却破旧不堪,围墙也是像战争残留下来的,尽是破洞,也因此频频会发生病人失踪的情况,在这深山里面,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能活着走出去,是不会有人信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有人认真的过问过医院里的情况,仿佛这里就是一个人肉垃圾场,那些已经被损坏的人们就被丢到这里,然后就不再理会。
手里紧握着警棍,他小心翼翼的前行着,前方有一个干瘦的身影,走的稍微近一点,看的清楚了,会发现那个人脸颊上还挂着眼泪,时不时还会打个哈欠。
那是一个吸毒的犯人,听说是被带过来做精神鉴定的,但是已经几天过去了,还没见警察来接走他。
吸毒的人很容易出现幻觉,很危险,他又紧了紧手里的警棍。如果那个人有什么异常,只要扑上来,就照着他的脑袋敲上去,一定不能犹豫,他太危险了。
他大口的吸了几口气,试图集中着自己的注意力,尽量和那个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饶了个小圈子躲开了他。
没走多远,他看到不远处一个妇女正背对着自己坐在远处的椅子上,嘴里还念念叨叨的说着什么。
那就是一个杀人犯,被丈夫抛弃后的某一天,精神突然不正常,把自己的孩子用水果刀片成了肉片放进了锅里,当警察进去的时候,肉都已经炖的稀烂后变冷,凝固在了锅里。
他放轻脚步,害怕被发现,尽量迈大步子离开了那里。
巡逻才刚刚开始,他的手攥的太过用力,有些发抖。危险随处都在,这里就是一个危险区,在这里走动就是在玩命一样。
一阵脚步声突然让他毛骨悚然,一个男孩子就在他不足十米的正前方跑了过去,A感觉身上一下子被汗浸透了,自己竟然分心了,离的这么近跑过去的,如果再近一点……
那个不是发起疯来差点抱着自己的同班同学从楼上跳下来的男孩吗?
天啊,这里实在是太恐怖了,每一个人随时都有可能杀了自己。
他盯着男孩远去的背影,站在原地好一会才镇定下来。
原来是自己眼花了,这个是犯有焦躁症的那个男孩,此时可能男孩自己幻想出了什么,正在和幻觉玩的高兴着。
但是他们一样可怕,搞不好幻想出什么恐怖的东西来。
这短短的半个月,他早已在心中有了个决定,自己就算死都不会送自己的亲人来到这种地方。
是的,绝对不会,他坚定着自己的想法,直到一个星期之后乡里的一通电话。
匆匆忙忙的请了假,坐上夜里的火车赶回了老家。
这是村里从来不曾发生过的凶杀案,一家老少六口命案,赶回家的时候,屋子里大片的血迹都已经发黑,浓重的味道却迎面猛烈的打破了他的呼吸防线。他僵硬在门口好一阵子,突然控制不住身体的冲出去呕吐不止,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在邻居家的床上,周边围了好多人,村长也在。
村长说,是邻居李媳妇下午打算叫他母亲一起去下田时趴在窗户上发现的,满屋子都是尸体,血淋淋的倒在地上,当时已经是案发的第二天下午了,李媳妇赶紧喊了人,由于正直盛夏,村长带着村里的壮汉们冲进去的时候,屋子里腐烂味已经让人作呕了。
在村里人的帮助下,他将一家人下葬在了山脚下,将后事处理的差不多,他去村长家见到了自己年幼的弟弟。
看着弟弟的样子,他惊住了,一下子感觉自己不会动了,也不能说话了,想上去热泪盈眶的迎一下弟弟,却什么也做不出来。
他的弟弟正蜷缩在一个角落里,目光呆滞的盯着地面,一动也不动,只有身体时不时的会抖一下。
据村长说,弟弟应该是受到了严重的心理刺激,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夜里也只是睁着眼睛不睡觉,好不容易睡着了,过不了多久也会在噩梦里尖叫着醒过来,过一会继续发呆。
在村里已经没了亲人,他带上弟弟去了工作住宿的地方,好在宿舍管理的和医院里一样的松散,他偷偷讲弟弟安置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之后的日子里,他渐渐发现日子不再那么难熬了,他想可能是因为这次家里的事情对自己有太大的冲击了,他发现自己把往日走进院时的惶恐甩开了。甚至,有很多时候A还想刻意的去接近这群人,他想从中了解点什么。
弟弟的病情在愈发的严重,仍旧是一言不发或许已经没办法再严重了,但是他能清楚的看到,弟弟那呆滞无神的目光,每一天都在加深,感觉这双眼睛正在一天一天的变化着,从最开始的无神,到现在的空旷,他有预感,不久的将来,它将会成为将一切吸纳进去的一个黑洞,吞噬掉外面的世界,吞噬掉弟弟的思维。
不能坐以待毙,他决定做点什么。
至少和这些病人的接触,应该能多少了解一下他们的世界。
他无奈的苦笑了出来,之前自己看在眼里像怪物的一群人,想要尽可能躲远的一群人,如今还需要去接近他们,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命运的戏弄,但是他必须去做。
弟弟是自己唯一的最重要的人了,绝对不能失去了,绝对不能。
那个吸毒的犯人正在远处面对这一面墙,手里拿着一个木片,在墙上写着什么。
他思考了一会,手掌用力握了握,确认警棍还在手,便向前走了过去。
慢慢的靠近后,他试图再靠近一点,但是这时那个犯人却突然病情发作。
“什么味道?是什么东西腐烂了?”犯人抖动着鼻翼左右晃着头嗅着空气。
他站在了原地,入神的看着那个犯人,渐渐感觉自己也闻到了一丝腐烂的气味。
“又是你。”犯人突然对着面前的空气大吼起来:“你还想来杀我,你休想,别过来……”犯人语气开始急促,疯狂的捡起周围的东西朝着前面抛过去。
在这样的环境周围确实很危险,但是他这次却莫名的很淡然,没有选择尽快离他远一点,反而静静的看着他抛东西过去的那个方向。
他仿佛看到了那里有一个人,手里拿着家伙,正在一步一步朝着那个犯人靠近。那个犯人手边没有东西可扔了,大喊大叫着逃跑了,那个人也马上追了上去。
院子里身穿病服的病人在走来走去,他们穿着病服,头发散乱着,行动很缓慢,就像是一群行尸走肉,他找了个好位置,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时不时的找到机会,还试着搭了几句话。
他发现,这是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
上午,一个老头靠在墙边,满头的灰白,驼着背,双眼突兀的立在外面,就这样直直的看着他,他也就干脆这样直直的看着老头。
他和一个病人下了几局象棋,不过没有一局完整的下完的,每次都是中途被那个病人突然就嘴里念叨着什么随后打翻了棋盘,然后过一会病人恢复了,他再和这个病人摆好了重新下。
下午,他听一名滔滔不绝的中年男子讲了一下午的话,他不知道中年男子讲话的中心在哪里,但他试图在寻找。
“为什么你这么喜欢说话呢?”找到个插话的机会,他问道。
为什么弟弟却一句话都不讲呢。
“因为我的小侄子特别喜欢讲话,你知道吗?”中年男子问道,但是并没有给A回答的时间:“我有时候会变成我的侄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我有特异功能,但是我从没跟别人说过,我变成他的时候应该就是他睡觉的时候,他需要休息,所以他睡觉的时候我就帮代替他说话……”
他认真的点点头,继续听中年男子说着。
每天回去后,他都尝试着用自己白天和病人们接触后理解的东西和弟弟说说话,弟弟从未答话,但是他也从来没有放弃,反而是信心越来越足,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能找到弟弟所在的那个频道。
转眼间一个星期过去。
在这天清晨弟弟突然张开嘴用简单的两个字接了一下他的话的时候,他仿佛在弟弟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道光芒一闪而过。
他欢快的不行,接下里这一天的工作里,他找到最近认识的病人们聊了一天。
连那些病人都被自己聊跑了。他心中偷笑着。
晚上快要下班的时候,保安队长罕见的把他叫了过去,并把他带进了一个房间后便离开了。
房间里有一张办公桌,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人,虽然对方穿着白大褂带着口罩,但是他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医院里的一个老主任,病人们总会提起他。
“请坐吧”老主任倒是很和蔼。
他客气了一下坐了下来。
“你最近好像和大家聊的还满投入的?”老主任在试探性的问着。
他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老主任说的是他和病人之间。
这一天终于还是会来的,他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了。
每天这样和病人们打成一片,被误会是一定的。
“我知道您是什么意思了,我只是正常的和他们交流,因为每天没事做,所以想要试试看了解一下他们的世界而已。”
“哦?那这么说其实你还是保持清醒的吗?”老主任疑惑的问着。
老主任不会轻易的就相信自己这么多年的经验判断会出现错误,他表示很理解,很多人都会被常识左右了判断。
“我当然清醒着,我很清醒。”他想起了弟弟今早的状况,差点欢快的笑出来:“另外我觉得我还很有收获的,我想通过交流搞不好我还能治好几个病人。”
他说话的时候老主任一直认真的盯着他的脸,似乎不想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不过我还是想走走流程,如果方便的话,你不介意我给你做个简单的测试吧。”
老主任还是不相信他,他很无奈,但是一定要证明自己的清白。
“好的。”他果断的点了点头。
说是简单的测试,但是还是花费了近半个小时,当最后一道题他答出来之后,看着老主任一脸放心的笑容,他终于轻松了一口气,要是真的被误会还是很麻烦的。
晚上,弟弟再次回应了他。
他夜里久违的做了个好梦。
第二天,他再次被老主任请到了办公室。
“测试都做过了还不放心吗,直接说我怎么做才能让您认为我是正常人吧……”
“不不不……”老主任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很清楚你是个正常人了,没有必要再证明了。”
他心中慌了一下,难道是弟弟住在自己屋子里的事情被发现了吗:“那还有什么事情吗?”
“其实是想让你帮医院一个忙,有一个隐秘任务想要交给你,这个任务只有院长和我知道,保安那边认识你的人也都打过了招呼……”
老主任很神秘的说着:“有几个很棘手的病人,闹起来真是难处理,你既然能和他们很好的沟通,我希望你能假装成一个病人,和他们接近一下……”
“假装成……病人?”
“是的,你的工作范围之外,工资也会提高的,而且房间我都给你安排好了,你的房间和其他病人的是有差别的,但是你不能让他们发现你不是病人,那样就难办了。”
他犹豫着,医院这样的做法,恐怕是拿自己当实验,如果自己真的治好了几个病人,独特的治疗法势必对医院有好处,而自己没成功也只是医院多浪费了一点工资而已。
其实他是不介意的,甚至这是好事,工资的加高比什么都重要,毕竟现在他需要养活自己和弟弟两个人的。
但是弟弟不能一个人在寝室。
他做着思想斗争,思考了好半天,下定了一个决心。
“其实……我的寝室里还有一个弟弟,但是……”
“还有一个……”老主任的表情只有微微的一点变化。
他决定把弟弟的事情说出来,他想尝试一下,既然自己已经能和弟弟说上话了,换成真正的那些病人,说不定效果会更好,不过自己一定要把控好度量,不能让那群疯子污染了弟弟,他弟弟的病情可没他们那么严重。
他简单把弟弟的事情来龙去脉和想法说给了老主任。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不过我很支持你的想法,而且我答应你,你弟弟的事情我会替你保密的,我就和别人说是我新接到的一个病人,和你症状相似,放在一个病房里,别人不会怀疑的。”
“那真是太感谢您了。”他表示了一下感谢,不过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有求于自己,替自己保密理所当然会答应的。
回去收拾好了行李,在老主任的安排下,他和弟弟偷偷的离开寝室,住进了准备好的病房里。
之后的日子里似乎生活更加丰富了起来,弟弟也果真如自己预料的那样慢慢开朗了起来,但是他时刻警觉着让弟弟和那些病人保持着距离。
他坚信着,弟弟只是受到了刺激,会彻底好起来的。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好久。
那天,他远远的看到了村长,走进了老主任的办公室。
“所以你们当时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晕倒在自家的门口了?”老主任询问着村长所知道的情况,这或许对病人病情的治疗有帮助。
村长看着对面的医生,叹了口气。
“是的……按照我们村子的惯例,15岁以下的孩子夭折都要停到村长家里,比成人要晚上一天入土。他的家人入土的时候我们都在,当时就觉得他精神有点恍惚,后来他来我家看他弟弟的遗体时,突然就愣在了那里,怎么叫也不应,过了好一阵子,突然发疯一样的尖叫着跑出去了,之后就招呼也没打一个,独自回来这里了,连他弟弟的入土都没参加……”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