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查阅,亨利克·易卜生,在《关于一出现代悲剧的札记》中写道:“世界上有两种精神上的法律,两种良心,一种是男人的,一种是女人的,彼此各不相同。男女双方并不彼此了解,可在实际生活中,总是男人的法律来判断妇女,好像她不是妇女而是一个男人。”这篇文章被当做《玩偶之家》主题的最初构思。
尽管导演王欢抓住了易卜生本人创作初衷的思辨性,但仍然强调了上话版《玩偶之家》主题的解读侧重于婚姻和审视。然而,实际演出却早已跳脱出对《玩偶之家》原主题的解读。
在尽可能保留经典文本的结构和叙事时,剧场演出更为洒脱。
“这个戏的视觉空间可以是任何样子,但一定不能只是一个客厅。”像蜂巢一样的树枝蔓延进屋子里,树干从墙上生出,内与外的空间被打破,舞台上六个随时在场的人有了物理逻辑。客厅开放式布局,需要观众把注意力放在娜拉身上时,书房里的阮克医生与海尔茂就不得不被“消音”处理,对导演的调度产生了一定程度的限制,在多方调度下,也会给前排观众造成眼花缭乱之感。优势在于舞台的层次感明显增强,观众时刻审视着每一位演员的表演,戏剧矛盾集中在某一个或几个人身上时,其他人物的行动线既要合乎逻辑,又要不令人感到乏味,这对导演和演员都是考验。
坐在树下的柯洛克斯泰两次把大楼模型套在自己头上,既是旁观者也是参与者,大楼内包括着许多这样的客厅,而这些客厅会不会也发生着这样的事情?在这里外部空间与内部空间发生置换,当矛盾激化,舞台后区倾斜折叠,除娜拉和海尔茂以外的人物在立体空间内都成为冷眼旁观者。人的情感世界赋予每个家庭特殊意义,娜拉的“家园”也许已经成为废墟,囿于其中的娜拉也因此看到了头顶光明的出路。
导演将空间隐喻发挥到极致。但不论是空间的变形也好,白色简约风的客厅、红绿元素的视觉冲击也罢。踏入剧场的第一时间吸引我的却是舞台底板下堆积的色泽饱满的苹果。不揣测导演的意图,我的脑海里却一直萦绕着这么一个想法:“满地新鲜的苹果,内里是否有蛀虫?是否已经开始由内而外地变质?何时会彻底腐烂、消解,化为土壤的养料?”
“回头看看,我活得像个街头卖艺的,我得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你才能活下去,你对此习以为常、乐此不疲。”文本翻译更加规整,台词精准、诗意、符合中文习惯又兼具文学性。对比这些细节,更多的不同在与进行二度创作时追求革新的当代手法上。
当海尔茂对伪造签字的人嗤之以鼻、认为撒谎的母亲一定会荼毒孩子和家庭时,娜拉反观自身,内心的起伏被外化成弥漫着的烟雾,明亮中透着诡谲的灯光,林丹太太重复撕拉布条的声音,滚落在地的毛线团……
林丹太太在舞台前区与柯洛克斯泰重叙旧情时,舞台后区正在举办一场热辣的舞会,观众的视听感受得到最大限度的满足,这是舞台手法综合运作的优势。
知道真相后的海尔茂像是一个审判者,客厅里逐渐下沉的顶灯像是一道酷刑把娜拉压在下面,她几乎被海尔茂的“谴责”击垮。
诡谲的灯光、紧张的音乐,危险在逼近,披着欲望、金钱、道德外衣的婚姻的真面目被一层一层揭开,撕裂。导演王欢表达了自己独到的艺术、生命和价值观。
如易卜生所说的男人不该站在自己的立场去要求女人一样,我们显然也不应该站在文本的立场去要求舞台。期待未来的某场经典重塑上,在舞台设置和调度的创新之前,剧作能深植当下沃土,寻找更加贴切的语境。综上,固本培元或许才是最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