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阵子,我受托赶到安顺,采访贵州歌唱家吴发健。印象中从事文艺工作的人都衣着光鲜,被鲜花、掌声和聚光灯包围,生活在别人的羡慕里。但通过和吴发健几个小时的交流,我发现完全不是我之前想的那样。他的成长,苦比黄连,但最终,他咬牙走了出来,走着走着,花就开了。
当问及最初如何接触到音乐,启蒙老师是谁时,面前的吴发健有些尴尬。他说,幼时家贫,每天放牛无趣,最兴奋的事便是村里死人。因为死人后会请唢呐队,还有人唱灵歌,他觉得那些歌好听,就爱上并琢磨,放牛时便飞叶为哨,折枝作笛,吹哼学唱。于是,我眼前即出现了一幅画面:
在贵州兴义一个地图上难觅其名的小村,走来了一支唢呐队,他们吹吹打打为逝去的族人送葬,歌师吟唱着悲怆的曲子。此地山风粗粝,灌彻棉衣,鲜有人迹,四野不见阡陌良田,唯有岩石灰白静寂。唢呐队后,紧跟一群看热闹的孩童,一双双眼睛里盛满好奇,吴发健便是其中之一。
若非儿时天做幕、地当台,放牛喊山练嗓,吴发健也不会从这个距其乡集仍需走五六个小时山路的小村,唱响维也纳金色大厅。如石头上开出的花朵,他唱着,从多彩贵州歌唱大赛上胜出,被保送进贵大学习;他唱着,拼荆斩棘,勇夺金钟奖桂冠;他唱着,演活了歌舞剧《亚鲁王》里的亚鲁王,好评一片。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有几番困顿。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吴发健每星期有三四次,于下午六点后,搭乘班车行百十公里,从安顺赶往贵阳练歌,常常更深露重方返,次日晨继续上班。若排练晚了已无班车,他就用挤牙缝儿的钱包车回来,绝不耽误工作。租来的小房子不堪,他不嫌弃,自己动手刷墙,拾掇干净。房东看到后意外地说,你请的工人还可以嘛,墙刷得这么白!刚工作时工资低,吃喝租房之后,所剩无几,他窘得连一床像样的被子都买不起,仍旧睡着单人床和以前上学时盖的破棉被。虽居无定所,但不管租房住在哪里,爱唱的他,仍会控制不住地练歌。他曾租住三十元一月的楼梯间,他的男高音,惹得房东很不高兴,结果尚未住满半年,人家就嫌吵把他赶出来了。他又住到别处,人家也开玩笑说,小子,你这么整天哇哇地吼,难道还想当歌唱家不成?!吴发健挺委屈,他说,我没偷没抢,我就是喜欢唱歌,这又怎么了?!
他说,当初被政府保送到贵州大学读书时,他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临走时,兴义一位政府部门的领导,将他叫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塞给他一千元钱,说是生活费,让先拿着,不够再想办法解决。后来在政府和好心人的帮助下,凑了一共三千多元钱,让他带着上大学去了。
他生活在贵州省兴义市巴结镇的下的一个小山村,刚出生没多久,爸爸帮别人家盖房子,被掉下的木头砸碎了膝盖,一直不能干重活。妹妹和哥哥为了他读书,都牺牲了自己的读书机会,令他非常感动。因此他觉得他肩负着家人的期许,不仅仅是一个人活着,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他都要挺住。
他说,某次歌唱大赛结束后,主持人问获奖感言,他本来准备了一肚子话,想好好感谢一下培育他的政府和所有好心人时,却一激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说了句,感谢妈妈。他的妈妈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没念过书,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但她特别支持吴发健唱歌。
他说,和同事们去下乡扶贫摸底调查时,一般都会问村民最需要什么。有一次遇到一位老汉,他说他想要头牛,其实牛都是次要的,最想要的是牛屎。老汉说牛屎可以壮地,让庄稼长得肥。他的心一下子被触动了,觉得老人特别淳朴、本分、可爱。
磨难与历练,方显男儿峥嵘本色。吴发健克服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热爱歌唱、不舍不弃,从小山村唱到大舞台,将中华民族民歌的优良传统文化,用声音记录并传承着。其实,在这个人人都是麦克风、人人都是电视台的新媒体时代,民歌与民族传统文化正遭受着多种文化的冲击,有网友说民歌都是一个调,听不过三首就烦,还有的网友标榜只听外国歌曲。对此,吴发健不这么认为,他说就算全世界都不听民歌了,他也要继续唱下去,就像麻山苗人世代吟诵《亚鲁王》一样。
采访结束后很长一段时间内,每次回想起来,我仍被他身上的正能量感动着,也为他守望民族文化的执着深深折服。每当我想偷懒和给自己找借口时,我总拿他的事例激励自己,让自己朝更积极、更努力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