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
一
那天阳光明媚得像谢泽轩最喜欢吃的玉米奶糖。
下课铃声响过,刚才还安静的教室,一瞬间变成了熙熙攘攘的自由市场。下节课是体育课,终于从一大堆题海中解脱出来,这些祖国的花朵们脸上处处洋溢着难得的轻松和愉悦。
南边靠窗子的第二排,坐着一个男孩,他叫谢泽轩,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聪慧的光芒,耳朵白里透红,耳轮分明、匀称,像是一件雕刻出来的艺术品。只见此时,他的眉毛时而紧紧地皱起,眉宇间形成一个大大的问号;时而又愉快地舒展,像极了一个感叹号。原来,他和一道物理题较上了劲,串并联的路线,老师虽然已经将方法写在黑板上了。可是,他却仍旧在自个琢磨着,他感觉老师的方法有点复杂了,似乎有一种更简单的方法。可是,更简单的方法是什么呢?他目前暂时还不知道。
“打球走,再晚来不及了。”同桌安昆拍了一下谢泽轩的肩膀。谢泽轩抬起头,做了一个“NO”的表情,又继续低下了头。
安昆抱起球和一帮同学走了出去,他知道,谢泽轩这个学霸,又和这道题较上了劲。升初中时高出分数线138分,所有月考、期末考、甚至于平时的小测验,每次都稳居年级第一。虽然篮球、乒乓球、羽毛球,这些体育项目样样拿手。但只要谢泽轩学习认真起来,那可真的是无人能比。
二
坐在谢泽轩前排的是一个女孩,叫左琪,一张圆圆的鹅蛋脸,眼珠子黑漆漆的,脸色晶莹,肤色如雪,周身透着一股青春活泼的气息。
每次考试,谢泽轩是第一名,而左琪永远是跟在他后面的那一个,而且,分数也就差那么一点点。有一次,甚至只差了0.5分。这个瘦瘦弱弱的女生,让谢泽轩时时有压力,他感觉自己只要稍微不努力,学霸的宝座有可能就会被抢走。
所以,可以说,谢泽轩的成绩一直那么好,这里面也有左琪的功劳。人们不是常说,强劲的对手,是成功的第一法宝吗?当然,虽然是对手,可他们也是朋友。
别看左琪是女生,她对历史却非常痴迷,上小学时,一本《上下五千年》看得滚瓜烂熟。而谢泽轩呢,他在小学毕业时就将父亲谢剑的一部《资治通鉴》从头翻到尾。所以,常常下课铃声一响,他们俩就侃起来了,从元谋人能侃到末代皇帝,很多时候,他们精彩的争辩总能吸引一大帮同学。
只是,此时的左琪似乎哪里不舒服,脸色发白,头上渗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抬起头,在教室里环视一周,教室里只剩下了几个男同学。前排两个男生因为早上没吃早餐在争抢一块面包,面包已经被抓坏了,洒了一地。但是,他们的战争还没有停止,两个男孩扭打在一起,前后的桌子被撞的山响。此时他们的注意力似乎已经不在面包上了,一阵阵笑声时不时地从中间传出来。
教室后排几个男生正在因为科比的退役而黯然伤神,一个男生整理出他这些年收集的所有关于科比的画报,小心翼翼地装进信封里。旁边一个男孩在偷偷的摸眼泪,他是科比最忠实的粉丝,为了看科比比赛没少逃过课。
三
离下节课上课只有十分钟了,谢泽轩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老师用了三道方程式,而他仅仅只用了两道就将问题解决了。
下节物理课,他要将这个方法拿出来和大家一起分享。“大家好,才是真得好!”在品学兼优这一块,我们的谢泽轩可是没得说。
“打篮球去了。”谢泽轩高兴地摸了一把脸,准备离开座位。
这时,左琪将头转了过来,对着他吞吞吐吐地说:“谢泽轩,你能帮我买个东西吗?”
“买东西?小事一桩,买啥呢?”谢泽轩是个热心肠,平时同学中有啥事他总是有求必应,何况他和左琪关系那么好。
左琪想要说什么,但话还没出口,脸却红了。她咬了下嘴唇,转过身去,快速地写了一张纸条,交给了谢泽轩。
因为马上要上课了,谢泽轩看也没看,抓起纸条就向学校的便利店跑去。
学校本来是不让开店的。因为有些同学偶尔上课缺个笔、本子啥的,学校领导为了方便学生,于是在门口寄存自行车的地方,盖了一个100多平方米的小店,由一个老师的家属经营。
店很小,大多是一些学习用具,但偶尔也会在货架的后面藏一些被家长们称为“垃圾食品”的小零食,有没吃早餐的同学会在下课时间来偷偷地买。但谢泽轩从来不买,他的早餐,数十年如一日由妈妈在家里做,而且,种类丰富,包子、豆浆、油条、鸡蛋饼……妈妈可以做到一周不重复。
谢泽轩拿着纸条,跑进店里后才展开它,上面有三个清秀的小字,“卫生巾”。
谢泽轩在柜台转了一圈,不知道卫生巾是什么东西。他礼貌地问店里的店员:“阿姨,卫生巾有吗?”那个胖胖的女人抬起了头,在谢泽轩的脸上快速地扫了一眼。然后,将手指向谢泽轩面前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
等看清是什么东西时,谢泽轩从脸到脖跟全红了。这个东西他在电视上看过,广告中常出现,但他还一直没注意过。他终于明白了胖女人的表情,飞快地掏出了钱,接过女人手里的东西,逃也似地离开了便利店。
当谢泽轩跑进教室的时候,发现同学们都已经回到教室了。而且一个个都看上去垂头丧气。“看来体育课又不上了,什么破学校!”谢泽轩一边向座位上走,一边狠狠地想着。原来,虽然国家提倡素质教育。可是,每个学校的体育课总是形同虚设,隔三差五不同程度地被语文、数学、英语这些主课占用。再加之去年,他们学校的一个同学因为在体育课上跑百米晕倒,家长来学校闹事后,学校更是变本加厉,课表上的体育课只是为了应付上级检查,一月能上一次体育课让孩子们就感觉学校真是隆恩浩荡了。
四
走到座位前,谢泽轩准备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左琪,可还没等左琪接住,被旁边一个眼尖的同学看见了,他一把从谢泽轩的手里将袋子抢了过去:“我看看你买的什么好吃的?”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因为贪睡,早上没吃早餐的几个同学也一下子围拢了过来,他们以为安泽轩拿的是饼干。
等看清是什么东西时,教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同学们嘴里“嗷、嗷”地喊着,口哨声、起哄声四起,将那包卫生巾在教室上空扔来扔去。左琪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谢泽轩的脸通红通红的,他对眼前的一切失控了。
事情还没到最严重的地步,上课的时间到了,班主任林老师走进了教室。林老师是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矮矮胖胖的,短发,带着一幅眼镜,脸上整天不见一丝笑容。即使外面刮再大的风,她也是水波不见,严谨得像一件老古董。
看到林老师进来了,后面一个同学将卫生巾伸手一扔,卫生巾打在了林老师的身上,然后,掉在了她的脚下。
当林老师看清脚下是个什么东西时,她的眼睛睁得大大得,眼珠子都快要蹦出来了:“无法无天了,这帮孩子,这是谁干的?给我站出来。”在她的威慑下,后排的一个男同学吞吞吐吐地讲出了卫生巾的来历。
“真是混账,真是被毁掉的一代。这课没法上了。谢泽轩你小小年纪,怎么可以这样?左琪你作为一个女生,怎么可以让男同学给你买这个东西?你还有没有羞耻之心了……”
林老师不停地说着。左琪的脸由白变红,又由红变青,汗水顺着发根向外淌,嘴里大口地喘着气,耳朵里刚开始还能听到老师怒吼的声音和下面同学窃笑的声音,到最后她只看到老师嘴巴不停地动着。她知道自己这下完了,老师的批评、同学的嘲笑、父母的责骂……她一把推开了身边的窗户,从座位上一跃而起,凳子上留下一摊血红的印迹。
五
一陈尖叫声中,谢泽轩第一个从座位上冲了出去,后面几个男生跟了出来。林老师短暂地愣了一下,也跟着冲到了楼下。
幸好教室是在二楼,左琪掉下去的时候,被一楼的安全网勾了一下,然后弹起来,掉在了旁边的草坪上。正是这些草救了左琪一命。
救护车来了,左琪的家长来了,林老师和谢泽轩同时被叫到了校长室。从出事的那一刻,整整两个小时,校长、副校长几个学校领导不停地问谢泽轩是怎么回事?谢泽轩一言不发。
林老师将事情推的一干二净,她说整个事情很简单,谢泽轩给左琪买的卫生巾,被同学们在教室里扔来扔去,她刚进去,还没说一句话,左琪就从窗户里跳了出去。
根据时间,左琪是在上课十分钟以后跳下去的,而对于上课十分钟后才走进教室,林老师给出的解释是她那天正好肚子疼,上了一下厕所。谢泽轩已经想不起这件事情了,他的脑子一会转在早上,他正在教室里上课;一会记得他去便利店了,好像是买了一个糖果给左琪的,怎么会变成卫生巾?卫生巾是什么东西,他都不知道它是干什么用的?
好在左琪的伤并不严重,此时正是九月天,草坪的草长得茂盛极了,左琪掉下去后,它们就像保护层一样接住了左琪。救护车拉到医院,经过各项检查,左琪只是因为右胳膊被摔骨折了,其他都无大碍。
学校教务处给谢泽轩的母亲方琼打了个电话。
方琼在市财政局上班。一头紫色的中长发,随意的披在肩上。一袭粉色的短外套,再搭配一条黑色齐膝裙,很简单的搭配,但穿在身上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平凡,她是一个干练而又精致的女人。
一直以来,儿子都是方琼和老公的骄傲,每次开家长会,方琼也都是非常有面子的。所以,刚开始接老师电话时她是放松的,甚至于是有点开心的:“老师,您好。”方琼的问候还没说完,那边老师冰冷的声音就从话筒里传了过来:“谢泽轩妈妈,你现在立刻马上到学校来一下。”
方琼还想再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话筒里却传来一阵冰冷的“嘟、嘟”声。
六
很多天后,方琼回忆起那天早上的情景,她不由得感觉到,那天的日子是一个非常灰暗的日子,它把自己的生活切割成了两部分,一部分是岁月静好;另一部分是水深火热。
方琼在教务处见到了谢泽轩,只一早上的功夫,儿子似乎有点不像了。方琼印象中的儿子像夏天的向日葵,总是充满朝气,不论什么时候见了妈妈,他的嘴巴总是说个不停。可是如今的儿子,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他抬起头看了妈妈一眼,那眼神里有无助,还有一种方琼说不出来的感觉。
方琼的心沉了一下。
校长的情绪很激动,在他看来,谢泽轩是第一当事人,这一切都是由他引起的。左琪的父母已经准备上告学校了,校长让方琼也做好思想准备工作。
方琼想再问问儿子,可是看着儿子空洞的眼神再没往下说。她拉着儿子的手从校长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出了办公室没几步,儿子就像一坨棉花一样软绵绵地倒了下来。
包里的电话呼天喊地地响了起来,方琼抓起来就喊:“到学校来,快。”然后,啪的一下挂了电话。也是凑巧,电话是老公谢剑打来的,他今天正好休假,下班回家时开车路过学校,原本想打电话问谁接儿子,没想到电话一接通,却听到方琼让他快来学校,他立马找了个地方停好车,向校园跑了进来。
此时,方琼正在一个老师的帮助下抱着谢泽轩往外跑。谢剑一把上前,抱住了儿子,问方琼怎么回事?方琼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她摇了摇头,眼泪像珠子一样落了下来。
在医院等待检查的那会儿,对方琼来说,是她活了46年最漫长的一天,当谢泽轩被推出来的时候,方琼感觉自己已经虚脱了。
医生说:“别太担心了,孩子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因为惊吓引起的暂时性休克,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吧,以后不能刺激他。”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