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雪录 番外篇 （终章） 终之战
第三日清晨，我们已经能远远看到残雪关的城头了，众人都放松了起来。估计再行半日，下午时分就能回到关上，这次立了功劳，又能上酒上肉大快朵颐了。想到着，我的心情也明朗起来。
“哥，总算是要回家了，下次说什么都不走这么远了。”
“阿亮，这次封哥要是怪罪下来，我可不替你说话。”我身旁的络腮胡子的汉子在一旁没好气的说道。
“哥，这次超出巡逻范围，你也是同意的啊，封哥要怪罪，也是咱俩一起，你也跑不了。”我在一旁坏笑着，一边拿着鞭子怼了怼他。
三日的巡逻，有惊无险的灭了五百蛮族轻骑还有五十名铁浮屠，这对于许久都没拿蛮人开刀的虎骑来说，的确是个不小的收获，而且弯刀弓弩众多。虽然这次若不是大家奋勇拼杀，可能后果不堪设想，但既然已经过去了，又何必自己吓唬自己呢？我在心中暗想，但这个时候，胡诚的那句“见面不久矣。”又不凑巧的进入我脑海中，脸上的笑容也转为了皱眉。
“阿亮，不至于吧，跟你说笑的啊”我哥见我皱眉，不知是自己说错话还是怎么的，赶紧放下刚才架子，用缓和口吻跟我说话。
“哥，不是这事儿，我有句话，不知应不应该说。”我内心左右为难，虽然说此次巡逻即将回关，想必也没什么大碍，但若是说了，一传十十传百，这三百人日后心中都多了顾虑，这在战场上可是大忌；但若是不说，心中始终憋闷不痛快，这几日心中一直纠结。
“有啥事直说，你小子啥时候也这么磨磨唧唧了。”我哥见我不开玩笑的说，估计出来或许是什么大事，也收起笑容来正色问我。
“往前走走说。”我扬了扬马鞭子，催动胯下战马窜出去数步，我哥也跟着在后面，至于其他人，仍是原速前进着。
“说吧，怎么了？”
“我……”我看见一脸严肃紧张样子的我哥，突然又欲言又止。
“哎呀，这就咱俩，你就说怎么回事就行。”
“前天晚上我梦见胡诚了。”
“嗨，我还以为怎么了，梦见这小子，能说明什么问题，死难弟兄那么多，想一个两个也没什么的么。”我话音刚落，我哥紧张的深情又放松下来，又换成平日嘻嘻哈哈的表情。
“我没说完呢，”我一摆手止住了转身要回去的我哥，“他跟我说了句话，他说……”
正当我正要说出后半句的时候，突然传来了阵阵马蹄声，而且听方向是冲我们而来的。我们兄弟俩转头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
不远处的地平线上冒出来一片灰色的身影，瞬间所有人的心又紧张起来。我哥用手搭住眼睛，看了有片刻，我也望着远方看去，当一面绣着狼头的大旗出现在我眼中的时候，如上次的大吼再次回响在天际：“备战！蛮人轻骑！”
“他妈的，又来一波。”我本能的在心中暗骂了一声，当三百人聚集到我们身边的时候，蛮人的身影已经映入我们眼帘，这次都不用估计，黑压压的一片冲我们而来。
“娘的，一定是找昨天被我们杀的蛮人来了，这咋办。”我身旁的一个虎骑抽出横刀架在马上，一边问我道。余下众人也都做好迎战准备，将眼光都聚焦到我和我哥身上。我也看着我哥，之间他抽出横刀，大喝一声：“无论如何，先撕开道口子再说，跟我上！”
三百人被我哥这句话点燃了斗志，“刷刷刷”一阵抽枪的声音过后，三百枝投枪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三百人的队伍组成了箭矢阵冲向了向我们包围的蛮族轻骑。
一阵巨大冲击力过后，两方人马胶着在一起，三百人无法冲破人数众多的蛮人阵营，于是一场许久不见的厮杀开始了。
冲击的时候谁也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我们咆哮着冲向同样喊叫着的蛮人轻骑，当战马与战马碰撞的时候，双方冲在最前面的人纷纷被撞落下马，后面的也未曾丝毫停留，三百人的队伍不断有人落马，不断有人想要冲开包围圈，但随着最后面的虎骑被蛮人轻骑包围，我知道，这一战，或许是最后一战了。
仗这投枪的长度，蛮人冲在最前面的轻骑被刺中跌落下马，又被后面的战马踩踏倒地不起，而虎骑这边，许多人尚未抽出投枪，就被巨大的冲击力震下战马来，也有几人埋没在马蹄之中，即便如此，后面的人却没有半分勒住战马的意思，稍有迟疑，我们就再无可能冲出去了，但最后，我们还是没能冲出去。
我跟在我哥身后，躲过冲击的战马，跟三五个蛮族轻骑绞在一起，我哥一手持盾，一手握住投枪，瞅准机会连连刺出，几个露出破绽的轻骑死在马下。而我手中的投枪刚才冲锋的时候，插入一个蛮人身体太深而无法拔出，只得弃了投枪，抽出横刀作战。叮叮当当，跟眼前的蛮人轻骑已经打了三四个回合。
再次的冲锋，待到近处，我突然放低了身子，左手握盾护住头顶，握刀的右手向他的马腿处砍去，蛮人的弯刀砸到盾牌上发生“噹”的一声，巨大的力量几乎使我重心不稳，我双腿用力，死死夹住马鞍，同时我的刀锋也砍断了他战马的马腿。我起身拨马，催动战马反身冲了过来，高高举起盾牌，借助战马的冲力，铁盾直接砸中了这个蛮人的太阳穴，一口鲜血“噗”的一下，喷在我战马上。
我正在寻找下一个目标，突然耳边响起了如如鹰隼长鸣之声，我抬头一看，一阵箭雨从天而降，胯下战马受惊高高扬起前蹄，七八只箭同时刺入体内，由于前蹄已经扬起，又受到箭的冲力，直接向后倒去，我刚刚用全力支撑自己免得坠马，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没有防备，被战马掀翻在地，脸直接撞击到了地上，划破皮的火辣辣的疼随之而来。被箭射倒的虎骑和蛮族轻骑也倒下了一片。
我深吸了一口气，吐出吃到嘴里的泥土，混合了血腥味的泥土让我又干呕了几下，这重重的一摔，着实让我够受，我努力从死马下抽出压着的腿，躺在那里一口一口喘着粗气，我试着拽着插在地上的长枪努力支起身体，但三四次都没能起来，我只能翻身之后，艰难的抬起头，看着身边发生的事情。
一场传统意义上的骑兵之间作战，已经演变成了步兵作战，虽然也有很多战马往来其中，但基本三百虎骑已经都没了战马，又恢复了他们本来的身份——虎卒，一手持刀，一手握盾，虎骑们手起刀落，砍下了一个又一个蛮人的脑袋，但是穿梭着的蛮人轻骑也用弓箭，射中了许多分身乏术虎骑的身体？
我眼见着一个虎骑刚砍死对战的蛮人，一只羽箭飞来，射中他持刀的右臂，他吃痛身体往后退了几步，刀也掉地上了，一个蛮人趁机挥舞着大斧劈了下来，他勉强举盾相迎，一下、两下、三下，三次的抗衡已经让他用尽了全身力气，蛮人一脚揣在盾牌上，他踉踉跄跄向后倒下，蛮人一脚踢开他那已经握不住的盾牌了，“咣当”那面承受了太多挥砍的盾牌脱手，大斧下的虎骑绝望地举起左手……
一个虎骑手中早已换成了蛮人的弯刀，弯刀的刀刃已经砍缺了，但他还在那里拼死的格杀着，他低头躲过横扫过来的弯刀，趁势将弯刀架在了这个蛮人脖子上，刀刃冲内，左手抓住另一侧，左腿抵住蛮人腰处，双手用力，竟然硬生生的将这个蛮人头颅切了下来。他吐了一口嘴里的鲜血，寻找下一个可杀的蛮人……
一个虎骑身上已经中了数支箭了，但还依然挥舞着投枪战斗着，他脚下已经躺着七八名蛮人，每个蛮人都是当胸或者勃颈处受了致命一击，一个蛮族轻骑，手中掷出飞石，飞石直接缠绕上虎骑的脖子，原本就在硬撑着的虎骑被这一下勒住，投枪掉落，双手就要去扯断勒住脖子的绳子。
见他兵器脱手，几名持盾的蛮人轻骑从几面将他夹住，使得他双手无法动弹半分，然后将弯刀一刀一刀向他捅去，每抽出的一刀都带着鲜血，一刀、两刀、三刀，当四五张盾牌散开后，那名虎骑像断线木偶一样，软绵绵的倒了下去，但居然还有一丝力气，要去抓插在一旁的兵器。一名蛮人轻骑见状，嘴里嘟囔着不知什么，走了过去，用手将那名将死虎骑翻了个个儿，脚踩在胸口上，扬起了雪亮的弯刀……
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这场血战完全是因我而起的，三百个同生共死的弟兄，若不是就我执意要扩大巡逻范围，他们也不可能陷入这样绝死的境地之中，是我让他们走上了这条不归路啊。
我闭上眼睛，眼泪哗哗往下流，我不断的啜泣，我咬着牙，晃晃悠悠站起身子，冲着还在酣战的弟兄们大吼一声：“我罗亮对不起你们，先走一步了！”说完举起横刀就要抹脖子，突然一把大手硬是把打掉我的刀，我以为是蛮人轻骑，收手为拳头，一拳冲着来人打了过去，准备跟他以命相搏。
“小兔崽子，是我，你哥！”一个已经杀的浑身是血的人大吼道。我已经不敢认这是我的亲哥哥了，披散着的头发，已经破烂不堪的盔甲，两只胳膊的袖子已经不翼而飞，露出我哥那两条古铜色的臂膀来，腿上还扎着断箭，手上的投枪已经断了半截，犹自在那里“滴答滴答”滴着血滴。
“哥，我……”我见到我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在那里“我，我，我”的。
“有啥话出去再说，听好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冲出去！”我哥拽过我的头，两个头抵在一起。
我这时候的思绪飞速着回忆着我和我哥一切的过往，曾经的从军也是九死一生的过来了，平定叛乱，我原本以为那次就要被包饺子了，但我哥冲着我笑，喊道：“咱们罗家人命比石头都硬，死不了！”到后来，南下打夷人之战，他两把短斧一顿砍杀，一边大喊着我的名字，那一战，他杀了二十七个夷人。
再后来，到了残雪关，一次又一次的与蛮人交战，身边的弟兄一个个的都离开了我们，我哥却依然像一座大山一样，挡在我的面前，一次又一次的替我受伤，给我鼓劲。
“弟兄们，冲出去，为了回家见爹娘！杀”我哥大吼了一声，战场上还在厮杀的虎骑们听到这句话，嗷嗷的叫唤着，像受伤的狮子一样。慢慢又向我们哥俩靠拢过来。我粗略看了下，已经不到一百人了，但我们周围倒下的蛮人尸体却远远比三百人多的多。这剩下的人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伤口还流着鲜血，而原本混战在一起的蛮人轻骑也将我们围了起来。
“杀！”我和我哥带头冲向了已经围在一起的蛮族轻骑了，而蛮族人也做好了拼杀的准备，看着眼前越来越多额蛮族人，我内心反而没有了那些彷徨和迷茫，脑海中想起的所有，只有当年训练的武技，再次的短兵相接，我们都已经知道，这是一次不可能冲出去的冲锋，能做的，除了再多杀一个蛮人，再无他法。
渐渐地，我周围的人越来越少，而周围围攻我们的蛮人包围圈也越来越小，地上倒下的尸体却是越来越多，战斗到最后已经是用牙齿跟拳头在厮杀了，没有兵器，就用石头、头盔一下一下砸向敌人，弓箭没有发挥作用，就用手拿着箭簇刺进敌人的胸膛，用弓弦勒死敌人。无论身上被扎了多少刀，都用最后一份力气将横刀或者投枪带走一个蛮人。
而蛮人对待重伤无法行动的虎骑也是赶尽杀绝，倒下的虎骑被众蛮人围住，砍的血肉模糊。整个战场的风都夹带着血腥味，到处都是断臂残肢，血迹已经浸透了这块土地的每一次泥土，我看着周围越来越少的人，我突然意识到，胡诚说的那句话，就要实现了。
原本对于这句话很胆怯的我，突然没有了任何想法，原来真正面对死亡的时候，是如此的平淡，好生奇怪。
看着继续上来的蛮人，我耳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的时间像是一个没有声音的世界，而他们的动作，在我看来也是那样的缓慢，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跟我哥在一起逮蟋蟀，一起被马蜂撵着跑的时候，我又好像回到了那年刚从军的时候，看见了封哥，看见了张义哥、赵乾哥，看见了小海，也看见了胡先生。
这时候一杆长枪冲我飞了过来，我已经没有力气去闪躲了，腿上插着羽箭，后背的刀口又一直作痛，是要死了么？我闭上了眼睛，等待长枪刺入我身体时那种撕裂感。突然一个阴影挡住了我，我一睁眼，一口血喷到了我的脸上，待我擦去一脸的血迹，我哥那嘻嘻哈哈的笑容映入我的眼帘。他的胸口上，一个铁枪头已经透出身体，伤口还往外冒着血。
“哥！！！哥！你挺住啊！！！你不会死的！！！你，你说过罗家人命比石头硬的，你不会死的啊！哥，你振作一点啊！！”我大喊着，两只手撑住他的身体，铁枪拔与不拔都没有意义，我只能徒劳的拽过一领残破的战袍塞在伤口上，眼泪止不住的往外流着，我从没想过，他这次站在我面前会是这个样子。
“噗”我哥又吐出一口鲜血，那只大手缓缓摸到我脸上“阿亮，哥……哥只能护……你到这儿了，以……以后的路，自……自己好好走，啊。罗……家人，命……”我哥用尽全力，那后半句“比石头还硬”却没能说出口，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护了我二十多年哥哥，就这样走了。
此时，整个战场上只剩我一个虎骑了，也只剩我一个朔天人了。我知道我的命运是什么了，我我缓缓将我哥的尸体放在一旁，“哥，胡先生、小海、张义哥，赵乾哥，你们等着我，兄弟我这就来……”
一阵剧痛，眼前已然变得模糊起来，我能清晰感受到血液从我身体各个地方喷涌出来，我也感觉到我的步子开始凌乱，“第九十八，第九十九”当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战刀刺进蛮人的胸膛，“第一百了，虽然不是海贼，但，我也为你们报仇了。”
……
朔天五年十月，残雪关第五军团虎骑罗明罗亮等三百人巡逻归程中遇敌，先斩杀五百余蛮人轻骑并五十名铁浮屠，后再次遇敌，激烈搏杀，斩杀蛮人轻骑两千人余人后，突围不成，全队三百人战死，无一人生还。
待罗亮战死后，蛮人竟然不敢动其尸体，皆下马跪拜，以为长生天之勇士也。
仁宗皇帝听闻后，不禁也涕泪，感念三百虎骑忠勇报国，以博士记录其事迹，世代流传，才有了这后世传书的《三百虎骑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