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壮汉子这次认真听了好半晌。剔除某些叫他莫名感到不适的言词后,对那“赐一碗饭”几字,总算是听明白了。
所以,他当下毫不含糊地指着对方鼻子,大声喝骂道,
“去你的!瞧你这样臭不要脸的德行,果然还真是个老乞丐哈!
叽叽歪歪,闹了好大半天,却是讨饭要吃的来了!还求‘要得一饱’?
你他妈的,老子自己都还没过上好日子呢。就你?还想要饭?你赶紧地省省吧你!”
他情绪激动,好一顿乱推猛搡,方将姜子牙推出二丈余地开外,不停胡乱挥手道,
“走远点,走远点,你个倒霉催的,别让老子也沾到你的倒霉悖时气。小心揍死你!”
当此时此境,姜子牙更是饥肠雷动,肠胃蠕动“咕咕”有声。他不禁悲从中来,黯然销魂地叹息道,
“人情冷漠,竟已至如斯之不堪欤?以礼相求,能遭唾弃若此,子牙时至今日方始知之,可叹可叹......”
那壮汉呸道,
“叹叹叹,叹你个头的叹。就因为总叹来叹去的,所以你他妈的好运都遭你叹光光了。
你个唉声叹气的货,所以会越混越差。混上了一辈子,却还是只得做个讨米乞丐做做做!”
姜子牙摇头道,
“非也非也,子牙并非乞丐也。欸,鼠辈又怎生识得不遇之志士?又怎懂余之太息不为己艰。
欸呵——异人兄呀异人兄啊,你究竟身在何方哪?
叫我子牙好生寻找,又待去往何方寻找。只生生地遭受此等伧夫恶意凌压侮辱,恣肆曲解戏嘲。”
那壮汉听他兀自不走,还特瘆人地装清高,在那儿委委屈屈、絮絮叨叨地自说自话不停。壮汉不禁哑然失笑道,
“你他奶奶的不但是个穷鬼叫花子,而且还更是个老疯子哈!妈妈的,撵都撵不走的货,遮莫还想死赖在我恁庄上不成咧?
赖就赖呗,悉听尊便。要吃的却没有,饿死自己活该。大不了给刨个坑埋。
嗛,看来老天真是仁慈,造下这样的人渣来现世玩宝!”
听到如此直白无情的讥讽话,姜子牙大是不忿,猛地转身喝道,
“你是谁人,竟敢辱我姜子牙太甚!”
他欲待与那壮汉理论,却又想若与这等人士争辩,着实犯不上。
说不定反而还会火上浇油,惹发他更为猛烈仍甚的抢白挖苦。平白自讨苦吃,当真何苦来哉?
因而就只得又将一口恶气强自忍了一忍,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在辘辘饥肠的煎熬交织声中,姜子牙掉转头去,大踏步地走过了这条小溪。
去到对岸后,眼望溪流,姜子牙心有不甘,强自自解地忖想道:
枉这绕村的小溪这般的明净清洁,却反能哺育出马家庄那端粗暴恶俗的人丁来,简直是苍天造物不仁,方致使其面目可憎。
如此不成对比,实属离奇怪异。或者只因此地风水太好,于是月盈则亏日中则昃,泰极痞至乐极生悲,造成此等阴阳严重失调之局,方才生产得此等样人!
姜子牙正腹诽不断,大步疾走间,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了声声呼唤之声,
“子牙、子牙,子牙!真的是你么?”
姜子牙驻身回头看去,只见溪的那边,忙忙地追来八、九个人。最先当中的那人头发皤白,胡须稀长。快步蹒跚,已尽显龙钟老态。
姜子牙疑惑问道,
“兄长是......”
那老人道,
“子牙,为兄正是宋异人啊。子牙贤弟,你不认得我了?
只怕是了。自打那年相别以后,咱们哥儿俩可就从来没有再见过面了。
这一晃眼,就竟然是四、五十年了过去。所以这人啊,都让岁月给折腾老喽。不禁折腾不禁老啊。欸,老喽,老喽!”
姜子牙闻言大喜,急忙返回溪边。
上前仔细地一辨认,见那宋异人模样虽苍老憔悴,可形体脸面,还与四十年前相似,倒无多大的改变。
适才失意郁闷的姜子牙,这时候忽然见到挚友,不啻喜从天降,急急地涉水过溪而去,欢声呼道,
“异人兄?异人兄,果真是你,果真是你吗?可教子牙好找啊!”
宋异人道,
“子牙,贤弟。咱老兄弟有重逢之日,着实万分欣慰呀!来,来,快到为兄家中去!”
姜子牙望着前面的马家庄,不禁颇为踯躅,慢慢说道,
“异人兄,你就住在马家庄?”
宋异人道,
“为兄与你一别四十多载,其间也没干什么,只是一味做了点小买卖。
好几十年发展下来,现在在朝歌城里也攒得有两、三个店铺子。
近些年来因为年纪大了,就都交给了孩儿们去打理了。
为兄自己为图清净,看这马家庄青山绿水,就在此赁了间房子住下,倒也颇是安乐了好些年头。”
姜子牙释然道,
“噢,原来如此。异人兄事业有成,又儿孙济济,实在可喜可贺!
想我子牙,空自蹉跎至今,孑然一身却又一事无成,着实惶恐呀。”
宋异人连忙出好言相慰,劝他万事都须看淡看开些,人生在世,贵在能得平安自在。
老哥俩边走边谈,不知觉间,已进了宋异人的家中。
那些马家庄的众乡里邻舍闻讯,一时都赶来凑热闹,纷纷向宋异人、姜子牙老兄弟二人道贺恭喜。
其中自然也少不了那位适才粗暴蛮横,直截了当直言欺负姜子牙的壮汉。
姜子牙出家悟道四十二年,用红尘中、俗世里的话讲,那已经是得道高士,有道之人,自然是不会再去跟他一般见识,斤斤计较打脸反转的。
其实,话又说回来。若不是这壮汉骂走姜子牙后,立马回头去跟人吹牛,并说起姜子牙的名字,宋异人也不能闻讯追上来,即时留住了这个久违半百岁月的年兄弟。
那壮汉冲着宋异人一方财主的金面,便假装忘记方才的不尴尬相处经过,腆着脸过来贺喜。并声称自己一见姜子牙,看他相貌不凡,就知道他定然和宋大财主有交情。
所以他当即于第一时间就去告诉大财主故人到访。后来果不其然,就冲着这,宋大善人怎么着也应该重重给他点打赏。
此情此境,联系到刚才被此人骂作乞丐的时候,姜子牙不禁无法可说。
也只好用甚至有点受宠若惊地,如对其他村人乡邻一般的,恭敬客气的姿态,向此人做了回礼,并称谢了他之前“盛情款待”的好心与通报消息的义举。
宋异人与姜子牙老哥儿俩数十年不见,当天自然是促膝长谈,通宵秉烛,直至达旦,欢兴犹然未倦。
姜子牙修炼有术,尚自是精力充沛,侃侃铮然有声。但宋异人毕竟只是凡人之躯,早已疲惫不堪。
后来支撑不住,竟在子牙贤弟兴味甚浓的健谈声中齁然入梦,沉沉睡去。
直至第三日的早晨,宋异人方才苏醒过来,整整儿地沉湎入黑田酣乡一个昼夜。
那一日,用过早膳,宋异人便要陪同姜子牙,去观光他积攒经营,辛勤苦挣了一辈子,终于划归至其名下的几处产业。
姜子牙甚为佩服这义兄的经纪才干,慨然答应。
于是,在宋异人与他家几名仆人的陪同之下,衣帽一新的姜子牙容光焕发,向着商都朝歌健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