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喜欢回忆,尤其是晚上,尤其是一个人的时候!
可尹玓瓅不同,从二十岁起,她就不爱在晚上忆起往事,到如今,已经有六十个年头了,她依旧这样,在白天,一张椅,一杯茶,一身珠宝,再一面落地窗就足够她回味的了!
尹玓瓅住在郊区的一栋别墅里,三百多平方米的屋内只有她和女仆们,而屋前屋后雇园丁照料的一眼望不尽边的大花园,就随参观的人鉴赏!
她的屋中每一间都有自己的风格,几乎每一个女佣都是冲着这点来的!当然还有高额的雇佣费。
有时,尹玓瓅也会让她们选择自己喜爱的款式,然后出钱帮他们装饰房间。所以,主仆关系一向是很好的,几乎没出过一丝不融洽!
而来帮佣的人都知道,当尹玓瓅是珠宝界的大亨,是个十分出色而且大获成功的女企业家。而当她戴上珠宝拿杯茶独坐时,最不能打扰她,尤其是当她戴上那枚粉红色的钻戒时,更是连气都得小心地喘了!
尹玓瓅时常说:“夜晚是寂寞的,它不仅没有光,还会无情夺走珠宝的光;而可怜的月光,她那点仅有的朦胧只能算是点缀罢了,毫无用处!”
所以,她不爱在无日光的时候思考。但日常的琐事是谁也无法避免的!而她唯一慰藉心灵的方法,就是像这样,坐在日光中回忆!
而现在,被日光包裹的她,正伫立在瑞士的少女峰上,仿佛她还是当初那副少女的模样,精干、美丽、富有情思和臆想!
她清楚地记得,那次是来谈和珠宝生意的,是和瑞士有名的表商交流镶嵌和签约的生意。可为什么她会在少女峰呢?为什么她会张开双臂,大口地尽情呼吸山峰的新鲜空气,再去等待久违的拥抱呢?或许,只有手上的钻戒知道吧!
人在回忆时,常常会有些特殊能力,我们或许可以改变原委,或许可以来个出乎意料,但尹玓瓅却从没那么做,她还是像当初一样轻轻坐下,坐在少女峰的山头,触摸着纤草凝下珍珠,或者只是抬头看看五月的太阳!
那时,她的背后就是一栋纯白的教堂,可她没有去望,更不敢想去回头。她在等那个该穿着西装的男子,那是她的同行,她们是在国外旅行时认识的,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做的是珠宝生意,只是单纯被他的谈吐才情,还有外貌的高大英俊给吸引。尹玓瓅挑不出他有什么毛病,而他也深深被尹玓瓅的独立自主吸引。
她以为那场旅行结束后就只好把他藏进回忆里,什么时候记起了,就回想起那双眼,紧接着描绘出整个轮廓。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她参加一个国内高级珠宝晚会时,有那么一双眼,过来搭讪了!
“嘿!你……”那人刚要说就被尹玓瓅打断了。“别,你!你不会是……我的天呐我是不是该去祷告了!”尹玓瓅激动地说道,身上那件奶白色高定褶皱闪片连衣裙都泛起了涟漪!“你是……”她兴奋地说道,恨不得把他拉到一边给他个大大的拥抱!
她做到了,而且是在大庭广众下。她一手 端着红酒装作回敬的样子,刚近身 ,她 把 另 一只 手 放 到了他的 背后。 俩人的红酒杯“嘭”得碰撞了一声,她在他的脸上轻轻做了个贴面礼,说道:“谢谢你来找我!”
之后,他们交谈了很多,一起参加晚会,一起鉴赏珠宝,也在当晚定下了永恒不变的约定。
他们相爱了!但好像都没时间一起逛街、看电影。商谈,合作,出售又贷款,这样的事情每天都发生在两人手中,或许也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会有觅得知己,惺惺相惜的感觉。尹玓瓅时常想:“能把爱人作知己是多么不容易啊!可我,好像快做到了!”
他们每次约会的地点几乎都是高级餐厅。这好像也比较符合他们商界的身份。
而尹玓瓅总是会在双人桌上,忍不住地去瞧那双深邃的眼。那眼是棕色往里渐变,慢慢成黑,轮廓很美,就像颗浑然天成不失灵气的黑曜石。而那明显的双眼皮和精修过的挑眉也把它衬得很俏。
那时,她便不再理餐厅的音乐声了,而是觉得整个餐厅里就只剩下这一双眼。就连平时点餐,跟外国服务生对答如流的本领也像藏起来似的失了。最后几乎还是他帮自己解的围,用熟练的法文回答一般国人根本不能回复的点餐问题!
而那时,尹玓瓅便更觉得自己眼中只有那双璀璨的眼了!
想到这儿,坐下椅上的尹玓瓅眨了眨眼,抿一口茶,抽泣了下。她突然咳嗽了两声,想吐出些什么,但最后全陪着咸湿的泪水咽到肚中。她又喝了一大口茶,不吞下,缓缓地淡淡的让茶水在喉中迂回,知道把剩下的回忆引出,才肯咽下。
后来,尹玓瓅为了工作必须去瑞士一趟,她和爱人商量后相约到了瑞士。这次虽是为了尹玓瓅的工作,而他却也没说什么,带上笔记本权当是来陪她来旅行,自己不涉及一丝工作方面的问题。她想着,他俩本来就是因为旅行认识的,现在,等谈完工作后,再一起去这美丽国度瞧瞧,一定会变得浓情蜜意。她有好多话想跟他讲,她也想听听他的旅行经历。
在瑞士,尹玓瓅几乎无时无刻不想着她的爱人,这是她的初恋,她也认为这一定是最后的恋爱!因为她那颗像宝石一样闪亮透明的心,不会骗自己,她能感觉到两颗心在跳,一下一下的,仿佛要滴出颗钻石来!
不知道是他随和的态度使她担心,还是爽快答应自己来瑞士让她兴奋,她开始把欣赏的目光从他的眼睛移开,转到了全身。她简直像爱珠宝一样爱着他。也因此,她竟在生意场上变得倦懒,毫无精神,像一只躲在巢里多日思念春天的鸟儿,渴盼春意,渴盼花儿,期待那股明媚的暖阳!
是她不愿再出售像爱人一样弥足珍贵的宝石吗?还是她想像平常女人一样相夫教子呢?说不清,道不明只有她绯红的脸颊知道!
这样的态度,这次的生意当然是没谈成,对方说还要协商几次,还明嘲暗讽地用了几个双关词。但她不在意,草草收拾完后跑到附近最近的一家高级珠宝店,当即买下一颗三克拉的粉色钻石,它镶嵌在华丽的铂金上,那柔美的曲线,山峦起伏般的花纹又点缀上阳光璀璨的光泽,简直令人艳羡着迷!这好像无一不是在向她诉说着美好爱情。
她当即在珠宝店旋转了两圈,忽又觉失态,低下头尴尬笑笑,藏起戒指往爱人住的酒店走。
走了一会儿,她突然飞也似的狂奔起来,远远地甩开后面跟着的人,甩开那一张张因为生意欠妥而失落的脸!
她在瑞士街头狂笑着,守时与文明之间她只选择前者!
她既狂又狂奔!完全不顾它人有何感想会怎样诋毁,也完全不怕生意伙伴或者同行看见!她今生第一次感到那么自由,不用管工作,不用去应酬,不用思考太多,只要回归本真,像夏娃一样去爱一个人!
到了酒店,她大口喘着粗气,但笑的很开心,匆忙路过的人好像也被那真诚红艳的双唇感染似的,纷纷放慢脚步露齿微笑!
等到了前台,她刚开始的粗鲁态度,一下子又完完全成了无声咧嘴的微笑了!前台人员同样微笑着着回答她的问题,她说了声谢谢,随手拿来一件薄荷糖,放进嘴里嚼着,不疾不徐地上楼去!
门开着,她的爱人正在房里健身,奇怪的是身旁却还放着两台打开的笔记本。他急促的呼吸,坚定的表情,还有韵律的动作全被尹玓瓅看在眼里,“好可爱啊!”她偷笑着想。
她悄悄过去拿开他身旁的哑铃,有些吃力,但依旧笑得开心。她的爱人看见了,立刻起身盖上笔记本电脑,抱住她的头不住地往额头上吻。尹玓瓅闭着眼躺进他的胸膛,那丝丝汗味儿,仿佛也没以前那么难闻了,此刻,在她眼里,那只是另一种宝石的结晶罢了!
尹玓瓅告诉他明日相约少女峰的事,还嘱咐他要一定穿西装。他答应了,回答地快速又肯定,好像知道尹玓瓅将要作什么似的。
尹玓瓅抖了一下,很轻,然后眨眨眼,亲了上去。
那晚,她和爱人聊了很多,他们谈到工作,谈到理想还有个人未来的规划,但他们都没有一句谈及到明天到底要做什么。
第二天早上,尹玓瓅戴上钻戒独自登上了少女峰,过程很累,甚至有一些艰苦,但她仍然坚持自己攀爬。随行的人不是没有,只不过都在山下待着,等候命令罢了!
“我一定能成功!”她想着,无论是登顶,还是爱情!
到后来,少女峰的景色有多美,她是一定记不住了,只知道自己不愿在这景色中再多添一两颗珍珠!
她是登顶了,而且就坐在白色的教堂前,只不过,那一天,只有满天星辰向她道别,她不想对这烂漫璀璨倾诉,相反的,她觉得是他们夺走了自己珠宝的华光!
终于,山下的人找来了,她已经疲惫不堪,但打死也不愿在少女峰上住一晚。她终究是没再看眼教堂,也没在夜晚望一眼星辰,低头看一眼左手无名指上,那位原本预备和她一起成为新娘的钻戒!
第二天,她收到两则短信。一则是分手的,另一则是之前谈合同的公司发来的——已向她的账户打了合同中的违约金。
她很奇怪,想着不是还有几次商谈吗?而且明明是自己的不对,为什么却是对方发来了违约金呢??
她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短信,一道金灿的光恰巧搭在粉色的钻石上,奇异的光闪到她眼上。
六年了!尹玓瓅第一次感觉到眼睛失了光,也是第一次觉得,世界,原来也可以这么明亮!
后来她一直孤身一人,拿着这笔数目不小的违约金,和着之前的家当做起了珠宝生意。她后来确实又到过瑞士,但再也没去过少女峰,觉得爱,早就在那儿四散无踪了!
她唯一存留的,是那颗粉色的戒指,像少女一样,可爱单纯。
阳光渐渐爬上了落地窗,舒缓的光爬到腿上,攀到手上,最后搭在钻石上再完完全全照亮她整个脸!
许久,保姆担心地过来瞧瞧女主人,她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三五秒才敢换一次气。她来到尹玓瓅身边,见女主人闭着眼在微笑她也跟着笑了,心想,女主人一定是做着美梦了!
第二天,人们在尹玓瓅的别墅前宣读了她的遗言。她的遗产几乎全都捐给慈善机构,除了那颗粉色的钻戒,要陪她到少女峰上尽情旋转舞蹈!那闪着玓瓅,璀璨得令人炫目的光,像初见时那么单纯,那么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