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小姐:
抱歉,以后不再联系了
写这些话,并不是要给你一个交代或者给自己一个交代,只是憋得受不了了。我怀疑写出来会好一点。一定会好一点。
如果觉得读着吃力,或者无聊,那么无所谓,不用读了。后面全是牢骚。内容的真实性你完全不用怀疑,全是我心目中的我自己的想法。除了问候,没有一句话说给你听期望你有什么想法的。
你是多么阳光的孩子啊。要多笑。
并不是奉承,或者话术。你坐在我身边的时候,我感到你真的很美,优雅甜美的气息从你身上散发出来,很快整个空间都是香甜的焦糖色。你不要对着我笑,或者看着我。我感觉像是有午后的阳光照耀一样,我害怕。
你是我唯一跟家里亲戚们提起过的名字的女孩。家里几乎所有的亲戚都知道我这一段谈了个喀旗的姑娘,有事没事会问一问进展。你是我唯一给朋友们看过照片的女孩。看了之后,大家都说气质真好,又是老师,好好追。这些人中有个姓田的,他总调侃说你跟我们家小田谈的怎么养了?他还对我说,你放弃谁都不要放弃她。
然而还是放弃了。
跟你去茶社的那天,吃完晚饭出来等车的空档,你望着天,我看着你。我知道这是个很好的空档,如果决定以后就这样追下去,我应该表白。我放弃了。听古琴的那天,在北大周游了一圈又一圈,湖边你轻轻的唱起童谣,气息随着夕阳下潋滟的水光一并投射过来,很美,我没做声,放弃了。最后坐在长凳上,天色渐晚,你再也等不及了,问我,你觉得我性格怎么样?我说我觉得你长得挺好看的。你笑。我知道,这个回答太意外了,让本来应该很重要的问题变得无厘头了。我心里知道我完全可以说的露骨一点,我可以说“你的性格一般般,不过挺适合做我老婆的”,这种话在我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一下。但我放弃了。我最终说的是,你性格很好,也很漂亮,但是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有结婚呢?你说,漂亮跟结婚早晚没关系。我知道我这话说重了。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我总是特别的自卑,尤其在遇到好姑娘之后。我知道,我改不了了。我的自卑太成体系了。比对未来的规划还成体系,比对美好的向往还成体系。我自卑太久了,一切事物我都为自己找了足够的理论,证明我在过去、现在和未来必然失败,必然一无是处。
你其实并没有把“质朴与繁华平衡好”,这话我后来想,其实讲男人的时候应该叫“文质彬彬”,用在女孩子身上不知该怎么说了,词穷。觉得你文质彬彬的这点完全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我知道,我停不下来,我一直这样想,这样想,仿佛它就是你的特质了。因为我很佩服这样的人,很佩服,就会把这样的特点安在自己觉得好的人身上。
我真的没谈过恋爱。我的性格缺陷非常严重,从来没有能开启过一段恋情。很多女孩从我的生命中走过。最终都是片叶未留。有些时候我知道如果是一个情商高的人可能会怎样做,但是随即自己就觉得自己很恶心,就尽可能的不按那么去做。最后把自己逼到绝路。拿我后来不联系你的过程来做比:一开始是总想,我不能每周都找你吃饭,然后总是没有什么事情。要有事情做。什么事情呢?一定是很好的很体面的你也很喜欢的事情。一定是我也能不反感的能有一点点了解的事情。是什么呢?这样的事情存在吗?其实并不存在。因为我总是在变,没有一个事物能适应一个总是在改变的条件。所以就总也不知道找你做什么,最终就是不做什么。什么都不做。不了了之。
我那个田姓的朋友劝我,说哪里有那么多条件,你的目的是见她,并不是玩,先见到她再说不好吗?但是我总觉得不好。
“你也是个自由人,凭什么我要为了我的需求去浪费你宝贵的时间呢?”我总是这样想。
是啊,我就是这样变得无趣的,就是这样变得失败的,就是这样一无是处的。恩,这很好,我接受了,这就是我。过去、现在、未来不停失败的我。
所以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呢?是不是就是有个人喜欢我,我觉得他不讨厌,所以我就喜欢他呢?最初的那个人为什么会喜欢我?因为我是个异性而他注定只能找个异性发泄性欲?为什么还要签那一纸婚书,证明自己愿意承担我不喜欢他后的一切后果?
我没有喜欢的人,我不知道喜欢是什么,爱是什么。我只知道自以为是的说,这是假的、假的、假的、爱情都是假的。不单爱情,亲情也是假的,友情也是假的。两个人亲密了是个什么样子?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我曾经问过你对于婚姻的看法。当时的情景抛出那样的问题,是我凡事欠考虑的结果。向你说出这个问题,只是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又觉得必须要说什么,所以才说得那么莫名其妙。我说我需要一个可以信赖的盟友,你说需要一个伴侣,这是不同的。我需要的盟友首先要独立,要自己对自己的安全感负责。两个盟友之间只有很少的责任,而且随时可以反目。而伴侣注定要互通有无,为彼此的生活提供没有的支援。两个人一起为共同的未来奋斗。我做不到。我对亲密的关系有十分显著的恐惧。跟家人是这样,跟朋友是这样,跟你也是这样。越是对我好,越是和我亲近,我越是想远离,离得远远的。任何亲密的关系对我都只有沉重的责任、义务,没有互相信赖互相依赖互相爱慕的那种喜悦。
我并没有那么努力。我说了很多我想学的东西,是你带动让我有这样的想法的,这不假,但是我坚持不下来。全都虎头蛇尾。无志者常立志,说的就是我这样的。你知道的有做饭和学近体诗。还有你不知道的。你说你会弹古琴,我就买了箫,在网上找了吹箫的视频,因为我知道琴箫合奏是很好的。你说你讲茶道,我去广州没有带到好的茶叶,就回来淘了一个品茗杯,想起上次你在茶室说的,杯盖上彩釉太鲜亮了可能跟杯主人不太搭,就买的德化白瓷的,看起来很透亮,。结果箫很快就放弃了,因为总过不了快吹和超吹的音,颤音也抖不出来。结果最后品茗杯也没有送出去。
因为我们连朋友都不是。对吧?
我不知道我们第一次在易世达见面的时候,你为什么觉得我可以做朋友。你去茶室,为什么觉得可以带一个明显露怯的我。你去奥体,为什么愿意找我一个刚刚面试被拒的人。你去看演出,为什么下了那么大的辛苦,整理了那么好的妆容,只为了迎接一个不会笑的人。我从头到脚的失败气息,哪一点值得你坚持到这么久的?
难道说,仅仅是出于身为老师的自觉?
我真的是这样想的。我觉得有人对我好,那一定是这个人看走眼了。我知道事实可能不是这样,但我总能立即说服自己,一定是这样的。
难道不是吗?
所以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那时仍然能做朋友吗?告诉我也没用。我不会信的。因为我觉得你肯定看错了。一定是抱着很大的偏见才会犯下这样一个错误。现在好了。永远不要再接触这样一个黑暗的人了。这下就不会继续犯错误了。
我浑身的腐臭味,不要和我走太近。
我没有说谎,我爸真的对你的农村家庭有看法。这不是我的看法,不然我第一天回来就应该不和你联系了。说实话,我觉得我们这代人的这种级别的人口流动有可能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你我注定只能是在外地漂泊的人,精神上已经回不去了。所谓的农村家庭,更多的只是个有急事要回去,过年节会拜访的地方。日子已经和赤峰的各位前辈不同,我们不再靠着熟人和亲戚活着,我们以我们的能力在外面过活。我们的“生活”和“家庭”其实只是自己。我热衷于这种生活,因为我不需要让家里人为了我的喜怒哀乐而情绪波动。我们完全活成了两个人。这在事实上对他们是个解脱,情感上能不能接受另说。
我们家并不富裕,我也跟你明说过我是掏不起房子首付的。你当时显然觉得我把这个问题太早的提出来了。但是我当时真的是这样想的:“丑话说到前头”。我们都已经三十多岁了,能节省一点时间还是节省一点吧。没必要这样互相伤害。我当时就是这样想的。一定是。你觉得相爱相处才是第一位的。我不这样想,我总觉得,我要买房,而我买不起,所以我不配在北京娶妻。
我自己的观点我也跟你说了,我说我不了解你的阶层。或者说的直白一点,我觉得我过不了你所在阶层的生活。我觉得生活品质并不是生活的一切,人类生活的意义也并不是服务和协作。人活着可以创造出很多东西,有些是用来影响其他人的,更多的是用来影响这个世界的。这就是工科和文科的矛盾。我觉得你的品质生活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我从下意识的否认人类感受美是有什么必要性的。有自然很好,没有大家也这样活下来了。而且很多人也活的很好。这种想法的一个温和的表现就是嘲讽任何神圣性的行为的世俗观点。我猜你大概不会认同世俗的观点。世俗的美学之所以世俗,是因为他太廉价了,没有经过有效的训练。你们会觉得美是需要训练的,世俗的那一套是反智的。对吗?
诗歌、美术、音乐等等一切人类创造的美好的艺术形式都是精雕细琢的精品,用来承载人类精确细微的情感。你会同意这样的观点,对吧?我知道这个观点除了你,绝大多数的人也都是接受的,至少,绝大多数人是没有敌意的。但是抱歉,我有敌意。
技术本身不是科研,技术本身就是用来填补科学与生活之间的空白的。技术存在的意义就是要否定一切需要精湛操作精湛技术才能做的事情。甚至可以这样说,技术是用智力来反智的。
没有几个工科人有这样的想法,但我确实是这样的想法。
道德律己不律人。我不会要求你去理解我的想法。本来我的观点就属于比较极端的一种,我不奢求我以外的任何人理解这种思路。但当这种观点和想要朝夕相处的人所持的观点直接对立的时候,我确实没有什么改变观点的动力。
近几个月我的头发在急速的掉,你可能也看到了。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完全谢顶。原因大概是我睡眠不好。我不知道。我睡不着。想很多事情,所有事情都是想想就算了。只是不停地想,想了又想,想了又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我那篇总也写不出来的七律,总在一个地方打转,就是半夜,虫鸣、蛙声。
我不是老了,是衰弱了。我以前居然没有想过我在死之前会衰弱。我完全不知所措。
我的三十岁跟你的有很大的区别。你的生活只要还在阳光下,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有阳光的滋养,有笑容的浇灌,生活大概会很美好吧。按你的想法。
此致。祝天天有好梦。
张海波
二零一七年七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