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武——岂止是悲伤

汉书载:“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强北出,及还,经发尽白。”

天汉元年,苏武奉命出使匈奴,那时他是年轻有为的中郎将,肩负送还被汉朝扣留的匈奴使者的重任,即将踏上茫茫大漠。

为国家自当义不容辞,而在这场变数未知或许归期遥遥的出行使命里,他最放心不下的莫过于他的妻子,他深爱的妻子。临行前夕,对苏武和他的妻子而言,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窗外一轮残月高挂在黑色无边的天幕上,月下树影摇晃,似水中交横的藻葕,月光轻寒,夜风微凉,万籁俱寂的庭院中传来浅浅的叹息,苏武立于窗边,隐约可见的愁容,忧伤自周身散发出,向这院中的一草一木蔓延。回身凝望刚刚入睡,依旧愁眉紧锁的妻子,片刻,苏武蹑手蹑脚地拿起纸笔,就着月光写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明早我就要远行了,我带着国家的重任,同时,也怀揣着对你无尽的不舍与挂念。这次出使充满变数,请你务必在我不在的时日里照顾好自己,不要终日展露愁容,多想一想欢乐美好的时光,我虽不能给你绝对的承诺,但倘若我有幸安然无恙,一定马不停蹄日夜赶路,回到你身边,倘若我不幸命丧匈奴,也将带着永恒的思念眠于九泉。

天刚亮,苏武便带着礼品,和使团一起动身出发了。一路颠簸行至匈奴,曾预想到的变数终究还是发生了,匈奴内部谋反,副使张胜参与其中,苏武因此受到牵连。单于派人劝苏武投降,刚烈节义如苏武又岂肯屈辱投降而苟活,随即拔剑自刎,冰冷锋利的剑身触及脖颈的那一瞬间,他闭上眼,心里默念:死当长相思。

造化弄人,苏武在奔赴九泉的路上折返而归——胡巫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从此开启了他长达十九年的囚禁生活。单于百般利诱,百般刁难,百般折磨,依然撼动不了他坚定的心。即使挨饿到吃雪和毡毛,挖野鼠窝食草籽果腹,他依然紧握汉节,心系大汉。让公羊产乳自是不可能的任务,于是他在北海滞留了一年又一年,岁月不待人,时光无情染白他原本乌黑的发丝,皱纹爬上眼角额头,年轻不复,独留一个苍老的苏武。

然而,真正锥心的不是苍老,而是对妻子的思念。无数个夜,苏武在饥寒交加中被迫醒来,思及妻子,两行清泪无声流下;多少次,在空旷的草原上牧羊时,苏武放空思绪,盼望着风帮他捎一程思念给无限远处的妻子。

“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苏武做到了,承蒙上苍垂青,汉昭帝即位后数年,又经一番波折,苏武终于能回来了。十九年,整整十九年,得知这一消息的苏武,老泪纵横,无语凝噎。

正是这十九年,让苏武获封“关内侯”,被后人敬仰赞颂,可也正是这十九年,一点一滴消磨了苏武妻子等待的信念,最终,她放弃了,认为苏武已经死了,她选择了改嫁。苏武的内心沉痛到无以复加,岂止悲伤,怕是道尽千言万语也说不尽他心中的感受,此刻,他发现,他真成了天地一沙鸥,寂寥无所依,失去了年华,更痛失爱情。

苏武其实是一个悲剧英雄,而从他身上,我亦看到了时光对命运的无情扭转,也许只有如丰子恺先生说的那样,“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才能走好这匆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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