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叫家长了。
第一次是因为抽烟,第二次是因为打架,这次,是因为和老师开玩笑。
其实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在昨晚的化学试卷该填成绩的横线前后加了一句话:老师可以活____岁。
如此而已。
我不明白那个新来的化学老师怎么那么在意,她在班主任面前告状时歇斯底里的样子,真的很破坏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唉,现在的年轻人哪,玻璃心。
王胖子气急败坏地从楼梯间向班主任办公室冲过来,他的肚子先进门半米,然后才是他身体的其他部位。
“跪下!”他向我怒吼,脸上的横肉在发抖。
我条件反射般腿一弯,双膝着地前我看到了门外闪过几双好奇的目光,那是我亲爱的同学们。
“周老师呀,真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啦!”王胖子一脸谄媚的笑,给周扒皮递了一支烟。
“我说老王啊,还是不要让孩子下跪吧,这样多伤自尊啊。”周扒皮轻轻推开了王胖子递烟的手。
“不行,犯了错就得跪下,这是我老王家的规矩。”
我把脸转向里面,希望不要被认出来,毕竟,我在学校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或者说,把头转过去,至少我可以假装没有同学看到这一幕。
王胖子弯下腰,恶狠狠地将脸凑到我的面前,脖子上那条硕大的金链子蹭到我的鼻子上:“说!这次又犯了什么事!”
王胖子这副表情,我这几年见得太多,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淡定地擦掉他溅到我脸上的口水,慢慢地说:“我什么都没干,就是和老师开了个玩笑……”
“还是我来说吧,王同学昨天在化学试卷上写了一句这样的话”,周扒皮给王胖子递过我的化学试卷,“你看看,他只考了30多分,你要老师怎么填分数?”
“啪啪”,两个大耳巴子甩在我脸上:“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啦,啊?要尊师重教,你听不懂?才上高一多久啊,抽烟打架骂老师,样样占全了,谁教你的啊?”
靠,平时在家里打我就算了,居然在学校,当着老师的面打我耳光!真想叫几个小弟……(此处省略一万字)
我心中一万匹马在奔腾,头脑里闪过手撕鬼子的镜头。
“问你话呢,你聋啦还是哑啦?”王胖子一记大脚踹过来,我屁股着地歪在一边。
我暗暗攥紧拳头,但过了几秒钟,又慢慢松开了。
我迅速调整姿势跪好,低着头使劲盯着周扒皮黑皮鞋上的粉笔灰,坚持了两分钟,眼泪终于流出来了。
“哭哭哭,哭个屁,你老子还没死呢!说,你知道错了不?要怎么改进?”
我呜咽:“呜呜……我和易老师关系挺好的,我只是和她开个玩笑。”
周扒皮抖动着那张卷子:“易老师明年就三十了,你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啊。”
“我等下就去跟老师道歉,写一份1000字的检讨书,在星期三第八节班会课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读。”
“不行,这次必须写2000字!写深刻一点!”
“那我写2500字好了,写好后给语文老师修改了再拿去班上读。”
“算你小子识相,把你老子的脸都丢尽了!”
王胖子吼完,转过头,堆着笑对周扒皮说:“周老师啊,你看,他知道错了,就算了吧,我会狠狠教训他的。”
王胖子边说边拉开周扒皮办公桌的抽屉,往里面放了两包“和天下”。
周扒皮脸色一变,把那两包烟甩出来:“王爸爸,你要这样做的话我们就聊不下去了,你先回去吧!”
王胖子嘿嘿一笑,讪讪地把烟又揣回包里。
我在心里冷笑了一下,王胖子真小气啊,平时去他领导家里都是大包小包的,来见我班主任居然只带两包烟,而且还没送得出!
周扒皮把椅子拉过来稍微靠近我,开启了他语重心长的“唐僧模式”:“小王啊,其实你资质不错的,上次期中考试的反思写得很深刻,你就是行为习惯不好,老师讲了很多次了……你现在也不抽烟了,跟同学关系也挺好,你的进步,老师都看在眼里。你爸爸他也不容易,……”
周扒皮巴拉巴拉讲了一堆什么“行为啦,习惯啦,性格决定命运”之类的,我早就听厌了。
其实说心里话,周扒皮对我还不错,只是作为一个男人,他未免太啰嗦了。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不时地“嗯,嗯”几声。
“爸爸,你怎么还不来陪我啊,我在楼下都玩了好久了!”一个穿着碎花裙、扎着冲天辫的小姑娘跑进了办公室。
周扒皮三岁的女儿来了,我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下午五点二十了,这个点是周扒皮雷打不动陪他宝贝女儿散步的时间。
“乖乖,你到外面玩一会,爸爸有点事。”周扒皮温柔的声音让我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爸爸,这个哥哥为什么要跪在地上啊?”小女孩天真的问题让我血往脸上涌,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没什么,哥哥在帮忙搞卫生,擦地板呢。”周扒皮顺手把我拉起来。
“叮铃铃……”放学铃响了,同学们陆陆续续从办公室外走过,突然一个尖利的女声响起:“王胖子,你怎么还没弄完?宝宝都等得不耐烦了!”
一个长发披肩、穿着米色风衣、黑色皮裤、红色高跟鞋的中年女子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她手里还抱着一个哇哇啼叫的婴儿。
周扒皮的女儿见状往她爸爸怀里缩了缩,那个女的怒目圆睁,目光扫过屋里所有人,最后停在王胖子脸上。
我的老天,王胖子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王胖子尴尬一笑,赶紧迎上去把她拥进来,扯过一条椅子安顿好她:“没想到要这么久的。周老师,介绍一下,这是我老婆。”
“哦,王妈妈啊,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小王这孩子其实还是不错的,我刚刚和他都聊过了,你们一家子再交流一下吧。”周扒皮的女儿扯了扯他的衣角。
王胖子忙说:“好嘞好嘞,周老师你先去忙吧。”
周扒皮拍了拍我的肩膀,牵着他女儿出去了。
“哟,可算走了,你们那个周扒皮也真是小题大做,这么点屁事就把我喊来。还有那个女老师啦,一点玩笑都开不起,怎么教学生嘛。”王胖子忿忿地说完,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两个数学课代表进来交作业,看了看我,看了看黑色皮裤,然后交流了一个古怪的眼神,放下作业本后迅速离开了。
这两个臭小子,仗着自己成绩好,平时在我面前就是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看那猥琐的表情,估计又在编排什么笑话来抹黑我的形象了。
“好啦,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大崽,赶紧抱抱你弟弟,看他多可爱啊。” 王胖子宠溺地用手指刮了刮那个胖婴的鼻子,示意我去抱他。
这一幕貌似很熟悉啊,我小的时候他也这么对过我吗?我有点恍惚。
黑色皮裤侧了侧身子,笑着对我说:“好啦,宝宝好不容易没哭了,就不要吵他了。王戌啊,听说你以前成绩很不错,你要努力加油,好好表现,给弟弟做个榜样哦。”
我沉默不语。
她站起身对王胖子说:“宝宝要吃奶了,我先去车上等你,你快点下来啊!”
黑色皮裤终于走了,我暗暗舒了口气,在她面前我还真不自在。
王胖子努力挤出慈祥的笑容:“大崽啊,爸爸等下就要走了,你不要怪爸爸严厉,爸爸都是为你好。你在学校要当一个好学生,缺什么就和爸爸讲。”
我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
断了两天的烟必须得续上,难受得紧;
昨晚“臭屁虫”和“金鱼眼”帮我收拾隔壁寝室那小子的小费还没给;
“小白菜”快生日了,得给她准备一个礼物,好歹她还借作业给我抄;
“非洲妞”的检讨写得真不错,但那死丫头最近居然坐地涨价。
唉,我的日子怎么过得这么难啊!
我支支吾吾地说:“我最近加入了学校的演讲社,还当了里面的副社长,搞活动需要自己准备服装、道具……”
“哦,我崽出息了,还当官了啊,多多锻炼能力,要像你老爸一样有口才啊!道具啥的老爸也没时间帮你去弄,给你800块你看够不够?”
“哦,不要那么多,500就好了。”
“崽啊,钱不要替我省,该花花,该吃吃,像老爸这么壮实才有男人味。”
“哦”。我点点头。
王胖子掏出腋下夹着的皮包,从里面拿出一沓钱,吐了点唾沫在手指上,一张一张点完后递给我。
“我这就走了,要记住你妈妈刚刚说的话,好好学习,给弟弟做榜样。”
“哦,那我去教室读书了,老爸慢走”。我把王胖子送到楼梯口,看着他圆滚滚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
应对他们一家三口真的好耗费体力啊,我感觉有点站不稳了,但是现在读寄宿的日子,和以前天天呆在王胖子眼皮底下相比,已经是天堂了。
况且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就当是我辛辛苦苦演戏的报酬吧,我捏了捏口袋里的那叠票子,笑了。
“老大,你爸爸回去啦?他没有为难你吧?”不知什么时候,“臭屁虫”来到我身后。
“怎么可能?也不想想我是谁。”我摸了下依旧发烫的脸,语气坚决地说。
“刚刚那个妖娆的女子是你妈啊?”
“去死,不是和你说了,我妈在我两岁那年出车祸,去了天堂了。”
“我忘了,我妈在我5岁那年和我老爸离婚后出国了,我也没妈。”
“走,我们找‘金鱼眼’一起吃麻辣烫去,顺便把工钱给你们结了。”
只有在他们面前我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
离离说:根据办公室真实见闻改写,作者为中学教师,较关注青少年心理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