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地,只要你遇到一个看上去还算体面的涞源人,他十有八九曾经是一中人。一中之于涞源,相当清华北大之于全国,是全县人们心中的知识圣地。
我妈在一中教书,在我最早的模糊记忆里,东塔下她教我写字,教室前她教我骑小三轮车,操场上她陪我跑步,我穿一条红色运动裤,猴皮筋松了,跑着跑着往下掉,耳边总是有她的提醒:提裤子啊,提裤子!(真是的,她怎么也不给我换一条猴皮筋呢。)老师们喜欢逗我,一个姓李的男老师有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儿子,他抱着我,说这是老公公在抱儿媳妇。
那时候教室极为简陋,墙体松动,无聊的我就用棍子往教室里捅,和里面的学生展开拉锯战,等老师出来查看我早就跑的没影了。我弟弟更是顽劣,我妈在上课,他提着鞭子和懒老婆子一脚把门踹开,说,妈,我肚里饥!
后来,我和弟弟先后考进一中,开始住在后勤小院,我听的最多的事情是伙房被盗,或者发现假饭票。这种事情不能张扬,窃贼至今都没抓着。他们分析,一定是高三或者补习班的学生,为了复读铤而走险。高考太艰难,有姐弟俩经过八年高考抗战,也不知道最后考上了没有,反正那弟弟留着山羊胡子,已经有了仙风道骨的劲头。
学校没有下水,全部是旱厕所,上厕所需要走很远的路,还需要排队。后来我们搬到家属区,挨着一个教物理的男老师,墙壁不隔音,我晚上总是听到暖壶灌水的声音,因为学校统一供应开水,他没必要自己烧水,经过仔细分析我才明白,他把暖壶当尿壶用,然后我看到他打开水时顺便把尿倒到水房下水口,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夏天涞源舒服,冬天却很寒冷,需要在教室里生炉子。学生们除了学习,还要抬煤,打扫卫生,生炉子。记忆中,炉子在教室后面,对前排的学生来说,只是个精神安慰,取暖基本靠抖。除了冷,还有饿。晚自习时,后排的学生就用炉子烤白天吃剩下的馒头,趁老师不注意拧着小口吃。前排的不敢过去,急的直咳嗽。冷成这样,我们仍然要晨跑,洗脸不小心打湿的头发冻住了,它们在刺骨的北风里哗哗作响!跑着跑着,天就亮了。
学生们打了饭,就地蹲着吃,一般俩馒头,一两糊糊,一份菜的配置,一天一块钱就够了。就是这每天一块钱,很多家庭都觉得是不能承受之重。有的学生家远在涞源的深山里,家长走了一天一夜才来到一中给孩子送钱。他们眼睛通红,用干枯毛糙的手解开布包,把里面的毛票子钢镚子统统抓出来,郑重的交到孩子手上,叮咛几句,枯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泰山宫的门洞里。
一代又一代的涞源人用从土里刨出来的钱,供养者他们的孩子在一中完成阶层的转变,通过高考的独木桥,实现逆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