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夏的夕阳红彤彤,柔和的光芒洒遍大地,落在屋顶上、落在田野上、映在孩子们的笑脸上。傍晚的夏风吹拂过沟渠,吹拂过尚未成熟的稻谷,夹杂着泥土香和淡淡的稻香扑面而来,带走了一天的暑气。不远处一头黑黝黝的水牛在杂草丛生的小路边悠闲地咀嚼着,尾巴像钟摆似的来回摆荡着驱赶那些该死的牛虻。而放牛的娃子不知跑到哪儿偷懒去,不见了踪影。
我看见了那个很遥远的时光,看到那个很遥远的我,甚至看到了我未曾谋面的爷爷。
“爷爷”在我的脑海里一直只是一个不曾使用的称呼,一个我似解不解的概念。但是就在那个傍晚,我看见了瘦骨嶙峋的爷爷,和骑在爷爷肩膀上带着一脸稚气的我。其实我并不知道我的爷爷是瘦骨嶙峋还是大腹便便,是魁梧抑或矮小。只是在我印象中——确切地说是在我的想象中——爷爷应该是一个“标准”的老年人。农民一身的黝黑,艰苦生活塑造的体格,岁月飞刀雕刻而成的皱纹,和那看透红尘的幽深的眼睛。
爷爷站在夕阳里就像一棵枯树的剪影,而我骑在他的肩膀上又好似枯树上的一只小鸟。小鸟的停靠给了枯树生命与活力,我在那个时候同样给了垂暮之年的爷爷生命与活力。但当时年幼的我显然浑然不懂,不理解生命与死亡。每当看到村里有人出殡之时,我小小的脑袋所能理解的是,死人就要睡到地下去,活人依然可以睡在床上。生与死的区别,在当时的我看来就是这么简单。
我只看得到爷爷的背影和被夕阳拉长的剪影,却能听到他对那个年幼的我说的话,仿佛就是贴在我的耳边低声地说着。
“乖乖,你看得见风吗?”爷爷问。
“风是看不见的,爷爷。”我天真地回答。
“爷爷看得见,”爷爷的笑容显得十分慈祥,“看,那就是风的样子。”
爷爷用枯萎的手指向了一片稻田。我和童年的我都朝着爷爷指着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稻田在风的吹佛下形成一片稻浪如海浪一般不停沙沙地向前滚去。童年的我在爷爷的肩膀上高兴地手舞足蹈地叫着:“看见啦看见啦,爷爷我看见风的样子啦……”我听到爷爷呵呵地笑了,却看不到爷爷的笑脸,依然是那个枯树般的背影。我看到自己天真的模样也忍不住地笑了。
远处的风筝纷纷乘着风腾空而起,风筝下面弥漫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
“姐姐放学啦。”童年的我指着远处姐姐的身影对爷爷说。我看到姐姐把书包撂在了草地上,也加入到欢声笑语中去了。“爷爷,我要到姐姐那里去。”童年的我已经感到骑在爷爷肩膀上的索然无趣了。爷爷把我从他肩膀上抱了下来,不等他说一声“去吧”,我早已像离弦的箭直奔欢声笑语而去了。
小鸟飞走了,这一棵沐浴在夕阳下的枯树顿时失去了生机与活力。正在我无限感慨之时,爷爷突然转过了头,对着我笑了一笑。这出乎意料的回头,使我不禁一怔。是因为我想像中的音容笑貌?还是因为他预知到我这个不可能的存在?还是那几秒钟的对视中,直触及我心灵的眼神?直到现在,爷爷的形象同我的感受,都定格在了夕阳下爷爷暮然回首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