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红楼一梦,微尘皆众

读书:蒋勋《微尘众:红楼梦里的小人物》



众生皆尘

早先读书的时候,老师反复讲过《红楼梦》的伟大之处,那时候看不懂什么修辞手法和写作高度,只晓得宝黛之间婉转动人的爱情故事,即使只是读故事,也没有读懂里面的人情世故。

懵懂的时候喜欢看人世间的美满大团圆,只抓得住主角爱恨情仇的一条线。宝玉成亲的时候正是黛玉香消玉殒之时,大家伙儿都瞒着他俩,一对璧人最后一面都没有见上,觉得作者无情,觉得贾母无情,觉得凤姐姐无情,也觉得袭人、平儿、紫鹃皆无情,更可气的是宝钗,是她平白插足进来。我以为我看到了就是全部的《红楼梦》了,其实只是看见了三个人之间的《金玉缘》。

经事之后方知晓悲欢离合乃人间常态,看到的爱恨情仇皆是缥缈,直白的是非对错又怎能形容得了这红尘万丈。除去宝黛钗三人之外的972个人,是他们遍布在贾府和大观园的角角落落,共同撑起了一场繁华与虚妄的红楼梦境。

浮世三千,大梦一场。

贾府的热闹喧嚣

这是属于自带光环的主角们的一场戏,热闹都是他们的。宝黛钗三个人之间的悲欢离合牵动着所有读者的心。想要宝姐姐的温婉大方,也喜欢林妹妹的娇小可人,宝姐姐既与他有金玉缘,可他只念木石盟,林妹妹既与他有木石盟,可到底是水中月镜中花。白月光与朱砂痣的抉择未免太过无情。

太多人提起凤姐姐都说她心狠手辣精明得很,算计得一手好牌,整个贾府上上下下无不唯命是从,甚至“巧设相思局”害死了贾瑞,又设法残害了尤二姐及其孩子的性命。可偏偏计算的那样多最后却误了卿卿性命。如果说史老太君是贾府集团的董事长,王熙凤绝就是集团总经理,叱咤职场的风云人物,就是这样一个精明的人,在整本书中却流产两回。一个人就是绝对的坏吗?她的职场生意经不知道要让多少男子逊色呢!

元春给贾府带来的荣耀和繁华是空前绝后的,就拿建造“大观园”来说,作者没有直白地叙述大观园的豪华和宏伟,反而是通过刘姥姥三进大观园来给读者当了回向导。迎春是真的木讷吗?还是看穿了时间的虚无不去计较?探春年纪不大,出落得和小凤姐一样精明能干,摆脱了赵姨娘原生家庭的泼皮和无赖。一幅《大观园行乐图》就使所有读者记住了小小年纪的惜春。

大观园里的芸芸众生

妙玉是是《红楼梦》中体现纯净的代表性人物。她那样爱干净的人,和宝玉、黛玉、宝钗、史湘云等都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把自己收集梅花上的雪水和珍藏的茶杯拿出来与她们品茶。但刘姥姥用过的茶杯她就不想要了,嫌弃她的粗鄙和穷酸玷污了自己的圣洁,最后在宝玉的劝说下方给了刘姥姥让她带回去变卖了讨生活,那真的是佛家道人所倡导的众生平等吗?还是她本来就六根不净?有绝对纯净的人吗?还是披着纯净的外衣贪恋红尘的花花绿绿?还是本来就是红尘中的人标榜自己的纯净?

李纨,二十多岁和凤姐差不多的年纪,凤姐是盛开的、活跃的、跳动的、耀眼的,而她却是灰色的、边缘化的,人群中一点也不显眼,极易被忽略的女人。这一切均是由于她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死了丈夫,于是她的人生只剩下了黑白灰。她就真的那么寡欲吗?有一回大家伙儿聚会吃蟹写诗,平儿来拿一些刚要走,李纨执意要将她留下吃几杯,还说“显见得只有凤丫头,你就不听我的话了。”这是她身上很少见到的执拗和放纵,那天的她蠢蠢欲动,她抑制不住自己心里的孤寂和落寞,她想成为鲜活的人。

平儿和袭人很像,都是谦和的人,一个是总经理助理,一个是公子私人助理,但他们就真的无不替自己打算过吗?平儿是凤姐的陪嫁丫头,凤姐为了拉拢队伍将平儿收为丈夫贾琏的妾室,主仆共侍一夫,几年下来凤姐尽管流产也是多次有孕,为何平儿却一直毫无动静?是她不想要孩子还是不敢要孩子?袭人的想法很单纯,就仅仅只是想做宝玉的妾,她认为贾母既然把自己给了宝玉,就是默认了这回事,即使自己的家人想赎她恢复自由身她也是不愿意的,她偷摸着和宝玉行了夫妻之实,甚至不惜诬陷晴雯。

晴雯是炽烈的女子,红楼中多次重笔描写她的事迹,晴雯撕扇、晴雯补裘、晴雯之死,晴雯就像“年少时的欢喜”,是灵动的、任性的、执拗的,是一切的天真和可爱,亦是娇惯的,所以她才敢撕了宝玉的扇子,但是晴雯也是忠贞的,她对宝玉的深沉是身体力行的,重感冒帮他补裘,最后落下病根儿,死前将自己凤仙花儿染红的指甲咬断交到宝玉手里。一幕幕扣人心弦,心长焰短,情比天高命比纸薄。

湘云是与众不同的,她极具浪漫色彩,谁说女子不如男,湘云是红楼女儿中最具有男子气概的一个,她是可以替爷征的花木兰,她是飒爽的杨门女将,她是开疆拓土的妇好。光就“醉眠芍药荫”就使读者记住了这个大胆的女孩儿,莫说红楼中的女子,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儿谁敢光天白日下在大石头上睡觉。她的豪爽是可以和宝玉一起偷摸着烧烤鹿肉,她的直爽是可以为邢岫烟打抱不平,她的反传统是常着男儿装。

情既相逢

情既相逢,与君两无干涉

问世间情为何物?大观园里形形色色的男女,太多人的命运由不了自己,给谁做丫鬟给谁做妾,卖与谁家赠予了谁,如浮萍一般的命运,遇岸则靠,遇淇则泮。但人心总是向美而往,欲追求那些人间罕见的真情,并愿意为之付出性命在所不惜。

尤三姐和柳湘莲的故事让人动容。三姐模样儿标致,偏又打扮得俊俏风流,她不愿与贾蓉父子纠缠囹圄,可偏一眼相中身为戏子的柳湘莲,嫁人便要嫁柳湘莲那样的翩翩公子,柳湘莲亦是赠了一把鸳鸯剑与三姐作定情信物。后听说三姐绯闻太多,要求退婚退还鸳鸯剑,三姐听闻后将剑鞘退还,用剑刎颈自尽,三姐爱也爱的炽烈,恨也恨得决绝。最是真情留不住,柳湘莲那样不屑一顾清高的男人,也没躲开世俗的眼光。

司棋,二小姐迎春的一个小丫头,极不起眼的身份,没有被列入副册,又副册也没有她的名字,弱小又无助的感情纠葛却让人唏嘘不已。她爱上自己的表弟潘又安,和他在花园中私会,被鸳鸯发现后求她不要揭穿,表弟亦是吓得半死,自顾自地逃走。他再回来时,司棋便央求母亲允许和表弟的事,母亲拒绝之后她便一头撞在了柱子上气绝而亡。

红楼男子再多情

红楼里的男子大多孱弱如贾环,但他对彩霞又是真情可见,为她去讨蔷薇硝,即使是被用茉莉粉糊弄过去,他亦觉得两都都是一样香香的。要么污秽如贾琏贪色,偷偷在外养了尤二姐,引得凤姐好一顿腥风血雨,又在凤姐过生日时和鲍二家的厮混被抓现行。再不就是如贾赦般在朝为官却贪淫昏暴,欺强凌弱。

宝玉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成熟男人,在红楼梦中年龄都不明朗的拒绝长大的大男孩儿,他天真、干净、是心地善良的大观园受宠儿,他可以不知道人世间的污浊和糟糕,他可以一直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大观园里,被贾母和众多姐姐妹妹包围着、宠溺着,干净的如同人世间的最美。

曹公用心写了一个红楼中的真美男儿——柳湘莲。虽然他与尤三姐的感情线让人痛定思痛,但他是红楼众多男子中的真我。他性情豪爽,酷好耍枪舞剑,眠花宿柳,吹笛弹筝,无所不为。他生得又美,喜爱串戏,擅演生旦风月戏文,不知他身份的人,都误作戏子一类。

在书中他和宝玉最合得来。有一次在赖大家赴宴,薛蟠酒后向他调情,被他打了个半死,事后,远走他乡。后又在路上救了薛蟠,与薛蟠结为兄弟。他“冷”,他“酷”,他话不多,他洒脱不羁。不愿“摧眉折腰事权贵”,一心“快意恩仇游四方”,是一个真正有独立人格的人。

尤三姐死后,柳湘莲在人世再也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于是斩断情丝,随道人出家了。道人说:“连我也不知道此系何方,我系何人,不过暂来歇足而已!”

人间为何方?你又是何人?你来人间一趟,做大梦一场,众生中的一粒,不过是暂时来歇歇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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