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续几天睡眠不足之后,我终于撑不住,迷迷糊糊的睡在了医院病房里,那张折叠躺椅上,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冬夜笼罩着,外面两行路灯。意识没有完全的脱离,仍旧感觉的到这个房间里的那个床头灯,壁挂式电视,嵌入墙的衣橱,半开的门,斜射进来走廊的光,还有在两道帘子后面的另外一对待产的夫妻。
恍惚之间,心脏一会儿悬空,一会儿沉重的跳动,身体莫名奇妙的感觉到倾斜,又不清楚是向着什么方位,人好像躺在船舱里,飘在起伏不定的海面。
有人喊了一声,拍了我的手。“已经生了。”
我从躺椅上坐起来,顿了一下,问道:“在哪里?”
“产房啊。”
我起来,跟着丈母娘,走到产房门口。过道上一个人都没有,连服务台的护士都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
在空无一人的地方,等了十多分钟,门开了,我老婆坐在轮椅上出来,面色很白,筋疲力尽。丈母娘赶快过去,递了一块巧克力,她摇摇头没吃。
“孩子在哪里?”
“没和你在一起?”
“我生好,看了一眼,他们就抱走了。”
“别急,现在在给孩子洗澡,一下子就好了。”护士说完,一辆小推车出来了。蓝色碎花的襁褓里裹着一个婴儿。
“你就是爸爸?来,抱一下。手要这样托着,对。”
我接过这个小人。他的头发乌黑发亮,卷曲着,很安静,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肤色发红,耳朵的轮廓清晰立体,小鼻子。一双黑色润泽的大眼睛,现在睁开着,不眨一下,朝着我一直看,反射着天花板上的方形灯,还有我的两个镜片。我小心翼翼的,控制着自己的喘息,手掌在背上感觉到他起伏的呼吸。
一个生命降生了。许多人,会比作从天堂落到人间的小天使,当做上天最美妙的恩赐。我却想起了徐志摩的一首小诗: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在黑暗之中,我看到一点微光向我驶来,近处,我看到了他。我的孩子是坐着一条船来到我的身边。我们必然的要经历一段共有的时光,或长或短。但是最后,一定也会交错而过。他有他的方向,我有我的方向。在分开之前,在交会的那么短暂的时光中,我也一定要发出自己的光亮,让他能够看清我。我祈求,当他也看到我的时候,正是一个生命发出所有光芒的、最为耀眼的时刻。
在他驶向未知大海的那一刻,他最好忘记掉那些加在他身上的我的痕迹,用自己的全部投入到命运的航程,这是他一个人独自的历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