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怀疑猫和人一样是有灵魂的。
我也时常端起猫的两个前腿,与他的双眼对视。但是他的双眼总是向我的脑侧看去,似乎很不情愿被架空在我手中。不多时,他的后腿蹬了起来,我若还不放了他,他就装作要来咬我的手的样子。我通常在他露出牙齿的那瞬间放下了他。他也就回到原处,仍旧卧着。
白天,他就那样懒懒地躺着。总是躺在与日光一线之隔的阴阳相交之处。他似乎总是很能懂得光与热的微妙变化。每隔一段时间,当日光在房顶上投下移动的轨迹不断向南,猫也总是跟随着阳光的踪迹。但是春天来了,他不会直接躺到太阳底下,他似乎很享受追逐着光的过程。
小孩子喜欢用唤狗的方式远远地唤他。他装作没有听见。小孩忍不住了,走上前围住他,蹲下去,甚至用手去戳他的身体,他睁开了眼睛,微微抬了抬头,望望这个小孩,又把头倒下了。对于孩子的躁动,他似乎见得太多,也早已不如小猫的胆怯与好奇,他始终毫不躲避任何人。即便来了陌生的客人,他也照样会在他们脚边穿过,当然,在穿过人的各种腿时,他不会忘记抬起头蹭蹭自己的脸,然后他拣一块洁净、干燥的地面倒下,睡觉,或者躺着听我们的对话。
他来我家十年多了。我们总是开玩笑说他老了。听说一只猫的寿命不过十几年,这样算来,他开始步入老年了。于是随着日子过去,看他的目光渐渐地多了种怜悯。特别又是看到,他年轻时油亮黝黑的长毛渐渐褪变成土黄色,并且毛发纠结,失去了光泽。步履迟缓,老态尽显。
还记得那个早晨,爸爸在吃早餐,听到打开的厨房门外有猫细弱的叫声,探声而去,是他饥饿犹豫的神色。他很想靠近爸爸放下的一箸面条,又担心被人伤害,始终徘徊而低声试探人的反应。如此反复,几个早晨准时过来,怯怯地吃爸爸为他留下的早餐,后来,他就没有再离开了,住了下来。我们都很喜欢家里来了一只猫。而爸爸有意要留着一只猫捉老鼠。猫在我和妹妹的眼里,是一个小朋友。他的眼神天真无辜,即便犯了错也让人想原谅。他的错,总是与偷吃有关系。
每当他偷吃,或者妈妈认为他没有尽到捉老鼠的责任时,会大声地责骂他,说:“不还债!”妈妈觉得他是上辈子欠了我们什么,所以今生作为一只猫来还这笔债的。这样一来,加重了我心中关于猫有灵魂的想法。我总是会想,当我用好笑的声调模仿他的叫声,当我做各种好笑的表情逗弄他的耐性时,他是否在心里嘲笑过我的幼稚呢。他是不是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我对他的戏耍,心里想着:“可笑的人啊。”
许多个上学的日子里,深夜,我在书本中朦胧睡去,当我醒来,夜灯还刺眼地亮着,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蜷着一团靠着我睡着了。他偎着我们,依赖我们,但是不知道刻意讨好或者迎合我们,因为他是一只猫。秋天以后,他不捉老鼠,却开始存养脂肪,到了冬天,他已经浑圆滚胖。他怕冷,所以如此。而春天来了以后,他却一日比一日瘦,饭也不大爱吃。盛夏,他在阳光下走,瘦得后胯的骨架都刺棱棱地突出来,肚子更是瘪得像纸一样薄,看上去可怜兮兮。可这就是他过夏的方式。
近来,他越来越以自我为中心了。他经常跳到我的书桌上,并且就着我摊开的书垂头而睡。我捉了他下去有好几次,他又马上跳上来,睡在我手边。我不太理解他这种行为,这是以前没有过的。后来他终于在我看书时不跳桌子,睡在旁边的椅子上。我起身之后,他就占着我坐过的椅子用来睡觉。妈妈说他是在“沾人气”。我问为什么,她说他老了吧。
我开始想到他会死的问题。他会怎样死去呢。如果有一天,他再也不出现在这个家了,这就表示他死了吧。他应该会寻一个安静的别人找他不到的地方,独自地悄悄地死去。就像当初我们不知道他从哪里来一样,我们也不知道最后他去了哪里。他不会像人一样需要陪伴到终点的。因为他是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