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羊原创】 自行车往事
中国是个自行车王国,各种品牌、型号、花样繁多,有常见的二八式。二六式男用自行车和二四式、二零式女用坤车、山地车、公路赛车、双人及多人骑组合自行车、小轮折叠车等等,各式各样的自行车,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对于千奇百怪样式各异的自行车,现代的人们已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可对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来说,自行车在人们心中可是个极其贵重的稀罕物件儿,那时候,青年人谈恋爱结婚,必不可少的‘三转一响带咔嚓’中的重中之重。‘三转一响带咔嚓’,您知道是什么吗?告诉您吧 !自行车、手表、缝纫机、收音机外加照相机;当然了地区不同‘三转一响带咔嚓’多少有些差别。‘三转一响带咔嚓’在当时婚姻中的重要性,就犹如当今青年人婚姻中的楼房、汽车。‘三转一响’缺一不可(照相机可以忽略)。原本沉浸在爱恋中的男女,因为‘三转一响’中的缺项、坚不可摧的爱情,瞬间就会土崩瓦解,曾经海誓山盟、白头偕老的恋人立马儿劳燕分飞、形同陌路。可见‘三转一响’在那时的威力和重量。自行车更是‘三转一响’中的中重中之重,因为那时人们出行大多要靠它完成,自行车承载着许许多多中国人的喜怒哀乐,每一个拥有自行车的人,都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
在我上世纪七十年代的记忆中,我家有一辆七八成新的28式标定自行车,飞鸽牌还是永久牌的记不清了。我印象中那时中国的自行车的三大品牌,就是凤凰、永久和飞鸽,而且价格昂贵。那时我们家住小城良乡西大街35号院。父亲却在距良乡十多里的窦店砖瓦厂上班,每天往返于良乡与窦店砖瓦厂之间,那辆二28式自行车便成为父亲的专属坐骑。
在那个计划经济的年代,一切购买行为都要凭证凭票,吃粮要粮本粮票;吃肉要肉票;麻酱、粉丝、鸡蛋要副食本,穿衣扯布要布票,买茶叶要工业券。每个居民每月半斤食用油;春节、国庆外加二两香油。当时人们的物质生活极其匮乏,自行车更不是普通家庭所能拥有的,一是自行车车票、一票难求,二是家庭经济能力,非是生活必需品万万是不可购买的,那时一辆自行车的价格大约在一百六十元左右,而我父母的月工资总和加起来也不过百元,还要供养我们兄妹三人上学、入托儿所;以及日常的开销,我真的无法想象我的父母如何从牙缝中省下的钱,来购买这辆自行车的。由此可见,这辆自行车在我们家庭中的重要位置。
正因为自行车在计划经济年代是极其贵重;极其奢华的物件儿,不是所有家庭都能拥有的。所以拥有自行车的家庭;家庭成员对它极其珍爱。有的人把自己心爱的自行车每天刷洗的锃光瓦亮、灰尘不染,遇到水道、泥道、坑洼不平的道路,骑车人扛着自行车走,宁可车骑人,不可人骑车,疼爱之心可想而知,还有的骑车人,用彩色的塑料带,把自行车的大梁、三角架缠起来,或用绒布把自行车的大梁、三角架及重要部位细细地缝包上,看上去象给自行车穿上了衣裳,不知是骑车人怕心爱的自行车受到磕碰,还是怕心爱的自行车着凉、感冒、发烧。甚至有爱炫耀的骑车人,把自己的自行车打扮的犹如一个花枝招展,搔首弄姿的风情女子。他们用彩色反光的塑料片,固定在自行车前后轮的车条中,并把彩色塑料球串起来绑在前后车轮的车轴上,给自行车把套上漂亮的镂空把套,把套下方留有长长的流苏穗子。每每骑车人招摇过市,自行车前后轮中的彩色反光片,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耀人眼目,前后车轴上的彩色塑料球在转动的车轮中跳跃飞舞,车把上长长的穗子在流动的风中,千娇百媚婀娜多姿。路人们目瞪口呆,羡慕的要死。那情景丝毫不亚于,现在人们在大街上看到的奔驰、宝马、卡迪拉克,目光中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虽然自行车是父亲的心爱之物和工作必备,但父亲丝毫不吝啬,而且很慷慨,每有同事邻居相求借车,父亲总是大方出手,与人方便。所以父亲人品人缘极好。自然对儿女们更恩爱有加,每每父亲星期天休息,那辆父亲心爱的自行车便成为我们兄弟两人期盼之久的宠物。我们把自行车推到大街上,开始了练习学骑自行车,那时的良乡大街,道路虽然没有现在宽阔,可那时良乡大街上一天到晚也见不到两辆汽车驶过,与现在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车流,安详、宁静、清新的小城良乡一去不复返,在也回不到从前了。我敢说现在良乡大街的人流中一百个人,有三个是良乡人就不错了。
更多的时候是弟弟在练习学骑自行车,我大多是在后面扶着后车架,因为弟弟生性好动,我好静、对学习骑自行车的欲望不强烈,而且弟弟小,我得让着他,那时我们也就十一、二岁的样子,弟弟比我小一岁,由于弟弟身体发育慢、个子矮小,28式自行车太高,不能骑在车的大梁和坐在车座子上,只能一只脚从车大梁下面伸进去,斜着身子去踩右脚蹬子,另一只脚踩住左脚蹬子,双手用力扶着车把,身子倚着车大梁,因此蹬不了整圈,只能一上一下地向前杠悠、慢慢前行,样子滑稽可笑,引来周围看热闹的小伙伴们的哄笑,后来练习的时间长了,不用我扶着后车架,弟弟也能歪歪斜斜、踉踉跄跄地杠悠出很远,由于弟弟的顽强、坚韧、执着,终于有一天学会了骑自行车,而我由于懒惰、怕摔、意志力薄弱,比弟弟晚了好几年才学会骑自行车,当然这也和弟弟长期霸占着自行车有很大关系,哈哈!自我找辙罢了。
一九七八年改革开放,全国经济形势逐渐好转,父母所在的工厂都涨了工资。父亲又从工厂幸运地抓到一张自行车车票,好事一桩又一桩,父亲决定购买一辆新的自行车替换那辆服役多年劳苦功高的旧自行车。父亲购买了新的自行车,那辆28式旧自行车自然就属于我们兄弟俩,由于父亲平时对自行车的爱护和保养,那辆父亲替换下来的自行车虽旧却不破,我们兄弟俩欢喜异常,特别是弟弟一遍遍抚摸着自行车,爱不释手、乐不闭口,一连几天人不离车。那辆28式自行车给我们兄弟俩的少年岁月留下了色彩斑斓的记忆。
一九八零年底,十七岁的我走进良乡地毯毛纺厂,做了一名学徒工,从领到的第一个月工资时,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拥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自行车,虽然那时我们的学徒工资只有十八元,我把我的愿望与母亲讲了,母亲表示支持并答应学徒工资不用上缴由我自己支配,母亲还鼓励我如果购买自行车时钱不够用,母亲可以在经济上支持我一下,我倍感欣喜,暗暗努力,争取自己实现自己定下的奋斗目标。我把找自行车票的想法,告诉了在国企大厂当干部的大舅,大舅表示支持帮助。
那时一辆自行车的价格大约一百七八十元左右,十八元的学徒工资,刨掉在工厂就餐时的饭票钱,平时不定期的伙伴聚餐和一些日常的开销,学徒工资所剩无几,小伙伴们纷纷感叹:“亲爱的党可爱的妈,十八块钱可不够花” 这句顺口溜就是当年工厂里、青工之间流行的口头语。
我也感到如果就这样一天到晚的胡吃海喝,我买自行车的愿望,我那宏伟的远大目标恐怕要泡汤了,我咬了咬后槽牙下定狠心,戒掉了刚刚学会的抽烟喝酒,推掉了许多次小伙伴们的聚餐邀请,任凭小伙伴们的挖苦讥讽:瓷公鸡、玻璃耗子、琉璃猫;我脸皮一抹,皮不搭臊不搭,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爱谁谁了。
经过近两年的省吃俭用,节衣缩食,每月从十八元学徒工资中节省下三五元及每月十块八块不等的绩效奖金,终于在一九八二年底,我凑够了二百元的现金,虽然这二百元现金都是十元、五元、二元甚至还有十几张一元的散币,可这二百元是我两年七百多天的愿望和梦想。我望着手中的二百元人民币和大舅托人找来的自行车车票,我兴奋不已,热血沸腾,一路狂奔跑到位于良乡大角东南侧的良乡五金交化商店(现在国泰百货的位置)
当售货员把一辆崭新的耀人双目的28式凤凰牌涨闸自行车推到我面前,我欣喜若狂,不知所措,激动地几乎热泪盈眶。
回到家中,弟弟望着我买回的这辆凤凰牌28式涨闸自行车羡慕不已、爱不释手。一年后,弟弟高中毕业到房山矿山机械厂工作,由于是国营大厂、工资高、奖金厚在加上弟弟的省吃俭用节衣缩食,也购卖了一辆28式凤凰牌自行车。这样我们家就有了三辆自行车,父亲一辆、我们兄弟俩每人各一辆。
我终于有了一辆属于我自己的自行车,而且还是那个年代极其珍贵极其稀少的上海名牌28式涨闸凤凰自行车,一连几天我都处于亢奋之中,一连几个夜晚我兴奋地没有睡好觉,脑海中全部都是那辆28式涨闸凤凰牌自行车和一些与自行车有关的梦想。
自从有了这辆28式凤凰牌自行车,我的生活变的丰富多彩起来,首先这辆涨闸凤凰牌自行车给我带来了小伙伴的赞美和羡慕的目光,在精神层面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和自豪感,物质层面给予我出行游玩,提供了极大的帮助和便利。
也是这辆28式凤凰牌自行车给我带来虚荣心和自豪感的同时,也给我带来了一系列的令人啼笑皆非、哭笑不得的糗事,正所谓:福兮祸所依。举两个记忆颇深的真实事例,博您闲暇时一乐。
我们的工厂是毛纺织行业,四班三运转工作制,说白了,早班、中班、夜班,因为工厂位于城南的罗府街,而我们的家属宿舍楼位于良乡城北门护城河外300米东侧(现拱辰派出所北侧),隔一条小柏油路西侧则是荒郊野地、杂树丛生,一到夜间如魑魅魍魉、阴森恐怖。那时良乡影剧院、云柏鞋业大楼、良乡医院还没有踪迹,街道灯光昏暗、行人稀疏,不像现在灿烂辉煌、街道通亮。同事们上夜班大多结伴同行、而我们地毯毛纺厂姑娘媳妇们居多,男女同行自然其乐融融。
一日夜班,同事们相约晚上11点楼下聚齐儿,一行十余人自行车队浩浩荡荡驶向城南工厂。一路上打趣说笑,无不开心。自行车队行驶到良乡大角时(现家乐福位置),哥们儿我为了在同事们面前、特别是在姑娘媳妇们面前,展示我的新车和车技,借着车速、我把双腿抬起、双脚放到自行车的车把上、双手大撒把、做平行飞翔状、如大鹏展翅,谁知乐极生悲、玩砸了,自行车的前轮压到一块砖头、自行车一颠、一个毛跟头、我从自行车上着着实实地平拍在大马路上,差点没背过气去,浑身那个疼啊,幸亏是夜间、街道上没有行人,要不这眼现大了。
同行的哥们儿姐们儿吓坏了,纷纷地围拢过来,扶起躺在马路上的我,急切的询问,我强忍着疼痛站起身来、伸伸胳膊腿,没有伤到筋骨、人无大碍,可自行车却出现了故障,自行车的右大腿被摔弯了、卡在了自行车的大链套中间无法骑行。因为快到上夜班的时间,我招呼同事们先行,自己一人推着自行车一瘸一拐的走向工厂。
看到我狼狈不堪的模样,车间的同事们一片嬉笑揶揄,我也趁着挨摔的事由、借坡下驴,不干活了、反正也不多我一人。我把自行车推进保全室,请求保全工冯建平师哥(真名)帮助我维修一下,冯师哥一边修自行车、一边教育我:可惜了这辆自行车,看看给摔成什么样了,我嬉皮笑脸:哥哥你也不关心我摔成什么样,就关心自行车,典型的重物轻友,冯哥一笑:你是自找的,可这自行车可是你一块银子一块银子自己攒的,你就不心疼,我还有些心疼呢。经冯哥这么一说,我感到惭愧,真的有些对不住我那心爱的28式凤凰牌自行车。
从那以后,我对这辆心爱的28式凤凰牌自行车,倍加珍爱、精心呵护,每周定期清洗、擦拭、打气、给各个关键部件除污、加油,把自行车装饰打扮的锃光瓦亮、赏心悦目。然而事不如愿、百密一疏,一次疏忽大意、马失前蹄,自行车的车梯与车轴安装处的螺丝孔被碰开成一条裂缝,随时有断掉破损的可能,必须用焊条焊住才能使用。有高人指点、用银焊条焊接效果最佳,可银焊条是极稀有的,一般的工厂工艺上不够条件不配备。我便找到同事王嘉雄大哥(真名),因为王大哥的夫人在农机厂工作,是焊工且技术绝佳,农机厂焊接工艺要求技术含量高、配备银焊条。王大哥爽快地答应我的请求,并于二日后把焊接好的车梯送回,感谢王嘉雄大哥和他的夫人。
可您想不到吧,就是这只焊好的车梯,却差一点让我住进班房(监狱)。
那是一九八五年夏日的一天,我早晨下夜班和同事、邻居、小伙伴宋雁(真名)骑车回家,骑到良乡大角十字街口(现国泰商场位置),我脑筋一动、想到位于大角东侧的良乡邮局买几本如‘读者文摘、青年文摘、散文月刊’等杂志看看,也是该着有事、如果我和宋雁俩人直接回家就嘛事没有了,可就是我这个读书的爱好,我被人拽进了派出所,可见爱好害死人。爱好可以成就人的一生,也可以毁掉人的一生,我就是被爱好毁掉一生的那个人,现在我的人生一无所有,没房、没车、没钱,除了书就是输。
我和小伙伴宋雁把自行车放在老良乡邮局的高台阶下,进入邮局翻阅杂志,大约二十分钟的时间买完所需的杂志出来,一位身材稍胖的中年妇女右手放在我心爱的28式凤凰牌自行车的后车架上,怒气冲冲双目圆瞪,我以为中年妇女在等人没有在意,走下台阶拿出自行车钥匙,准备开锁并客气的请中年妇女让开,中年妇女一手抓住自行车后车架、一手抓住我拿车钥匙的手、十分冲动:这是我的车,我感到莫名其妙:我这车骑了好多年,怎么会是你的呢?中年妇女十分确定这车是她的,我说我这车有车钥匙、自行车有车牌、还有标识痕迹,我指了指自行车车梯上的焊痕,想证明这辆凤凰自行车就是我的,谁知这下更完了,中年妇女说他家的自行车的车梯上也有一道焊痕,中年妇女双手紧紧抓住自行车的后车架不放。小伙伴宋雁看热闹不嫌事大,不仅不帮我解围,而且还添油加醋、煽风点火:这会摊上事了,赶快坦白交代,这车是从哪偷的?我恼羞成怒、对中年妇女嚷嚷:你神经病,有事没事,周围有过路的群众围拢过来:上派出所,上派出所。
那时良乡派出所位于良乡邮局对面,乡镇政府大院内东侧小院。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理直气壮地对中年妇女和起哄架秧子的围观群众说:上派出所怕什么,警察也不会冤枉好人。我和小伙伴宋雁在众人的簇拥下,来到良乡派出所。短短的路程,中年妇女用双手紧紧的抓住自行车的后车架,让我纵有浑身解数、千般妙计也插翅难逃。民警同志通过对我和中年妇女的询问,没用十分钟、就明察秋毫、果断判案,我不是偷车贼,如果是偷车贼、早就弃车逃跑、怎么会主动到派出所自投罗网(那时的自行车依法纳税,有自行车车证、自行车车牌、交警队备案,同现在的汽车一样)。中年妇女冤枉我了,民警同志让我开路走人,我一脸的委屈、不依不饶:大街上那么多人,我白受委屈,脸面何在,有偷车这事,女朋友知道都得吹了(那年代违法犯罪、小偷小摸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不像现在满大街秃头、光膀子、浑身刺青的年青人,耀武扬威、横冲直撞、无法无天。就连表现北京胡同老玩闹儿、老混混儿的电影《老炮儿》也获得台湾金马奖,成为脍炙人口、人人热捧的佳作,可见当今社会世风········嘿嘿)。
中年妇女向我赔礼道歉,民警同志也开导我:得体谅人家丢车人的心情。我一想也是,得饶人处且饶人,谁没有走眼的时候,理解万岁吗!走出派出所小院,我长出了一口气,好在有惊无险、化险无疑。小伙伴宋雁幸灾乐祸、哈哈大笑。
这就是发生在陪伴我十多年的凤凰牌28式涨闸自行车和我身上的啼笑皆非的故事。这辆心爱的28式凤凰牌自行车,陪伴着我和小伙伴们穿行于房山良乡的大街小巷,穿行于房山良乡的郊野乡村,小城的街道飘动着我们年轻快乐的身影,郊野乡村大自然美丽的风景中留下我们青春难忘的足迹。
现在虽然那辆陪伴我十多年的我心爱的28式凤凰牌涨闸自行车已寿终正寝,完成它的历史使命,可我依然怀念它,在我的印象中它依然陪伴在我的身旁,伴我同行。
__________此文发表于 二O一七年二月第一期《燕都》杂志
二O一六年十月十一日《文化房山》微信公众号